那一瞬间万俟驷的脸可谓十分精彩,几乎能囊括生旦净末丑所有角儿的颜色:最初是一个人端坐偌大的红楼,欣赏着面前的莺歌燕舞,姿态万方如同大家闺秀;接着是看见周傕的一瞬换上了客套又亲近如白面书生的温和,然后是看见万俟镜跟着进来一瞬间片刻变成武生,脸色发红并有往绛紫发展的苗头,最后一刻是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们本姓脸色瞬间煞白。
真真如同戏台上的丑角一般,平添几许生动……
“周公子……莫四唐突了,不知竟然管家大人所说的您的‘贵客’竟然是齐镜我这表亲。在下唐突,多有得罪,万望见谅则个……”
万俟镜本来三两步已经跑到了门口,竟然被堵在门口因为被喷一脸正在调整心态的老鸨一下给拽住,半推半是胁迫的给“押送”回来。
鸨母心想:这么多年敢在我怡香苑撒野而不泼洒千金的,你不可能是第一个!
喷在老娘我脸上的,这么多年更是没有一个不从兜里掏银子出来给老娘拭干净的!
高大威猛如万俟镜就被齐腰高的鸨母一直押到了桌子边,妥妥帖帖的按在了周傕和万俟驷中间的椅子上,然后用自身厚实的吨位挡住了万俟镜的退路,借此从桌上一排的酒杯中快速举起连饮三杯!
“香菀在此敬三位爷了,祝三位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我怡香苑吃好喝好玩好更能乐开怀!姑娘们!”
随着香菀一声令下,舞台两侧两队姑娘突然出现,其中一多半直接上了台,另一小半左右环绕的围了过来。
“停停停,菀娘,我和这位兄弟就不用姑娘们怜爱了,只要照顾好周公子——周公子必不会亏待你和姑娘们的。”
万俟驷看这架势估计今晚势必是一场血战,估摸着可能不能全身而退,心下隐隐后悔怎么就今天突然心血来潮突然来找周傕——他绝不承认本来其实只是来蹭饭的……
然而要是不来,那么就让万俟镜这个孽障得其所愿了!
“莫四此言差矣。圣人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士子皆是以这四条为准绳齐身……”周傕唇边带笑,眼中却是不同以往的执着,“然周傕以为,人非圣贤。若是人人都以同样的标准苛责自身,那未免太过‘存天理’而‘灭人欲’,实为不妥。咱们寻常众生,修身齐家已是君子所为,大丈夫入尘世沾染人间烟火,同样也是修行。所以莫四未免太过认真。”
万俟镜听闻这样一番言论几乎忍不住要起立给周傕鼓掌,却生生被万俟驷冷锋一样的眼刀制止。
“周公子说的是。然齐镜还……齐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万俟驷觉得自己这回说不过周傕,于是赶紧把矛头对准更加笨嘴拙舌的万俟镜。
他的意思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妓院勾栏这种红粉世界。但是万俟镜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在他眼里,此处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姑娘多了一点但反而穿的清凉了一点,脂粉气重了些——与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不同!
他以为万俟驷说的是他逃家的事——而且是不告而别!
“我……”
他张嘴嗫喏了一会儿,周傕和万俟驷只等待了片刻就都默契的准备开口。
“齐……”
“阿镜……”
两人隔着低着头(然而身高很高很挡视线)的万俟镜,皆是一愣,然后互相拱手,相互推拒了一下,都示意对方先说。
相互推拒的后果就是更加沉不住气的万俟驷先开了口:“齐镜……世界很大,而你还小……听我一句话,莫要过于贪心为好……”
万俟驷其实是一语双关,表面上是规劝晚辈的循循善诱的长辈,事实上,他心里明镜一样的清楚,真正要劝万俟镜割舍的恰恰不是这花红柳绿的无边世界。
——而是眼前这个少年……
万俟镜陪着已经喝的半熏的周傕依旧在怡香苑端坐,已经吃过晚膳的他还能再吃半桌——所以那厢周傕一杯接一杯灌着自己,如同自己是一个无底的人皮酒袋子,这边万俟镜慢条斯理的吃着眼前各种珍馐盛品,眼前是面颊绯红早已不胜酒力的周傕——如同私通下凡朝他款款而来的画中仙,格外使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