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点儿怕了,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有多奢侈。
那人近在眼前,幸福触手可及,他看见城下的司徒雪融也在看着他,狭长的眼睛中是纯净的、不带一丝遮掩的思念。
凤兰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颜,朝他挥手大叫:「雪融——」
他忘记了自己还身处战场,忘记了何谓乐极生悲。他看见司徒雪融也似乎露出了微笑,而那笑容僵在脸上,在那黑色的瞳孔里,他似乎遥遥看见了恐惧,他有些疑惑,继而警觉到了什么,已经迟了。
一枝流箭从乱军之中飞向凤兰,直指胸口。
司徒雪融眼睁睁地看凤兰随着那枝箭倒下,青石的城楼遮住了他的身体看不到,在没顶的冰冷与窒息中,司徒雪融死死盯着那片城墙,希望凤兰能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一般死里逃生,然而城墙上再也没能看到那个身影。
刚刚还在朝他挥手微笑。怎么可以在上一刻还是天堂,下一刻便变作地狱。
周围的厮杀声不真切地传来,好像天地都在旋转。
司徒雪融紧紧拉住缰绳,狠狠喘了几口气,要冷静!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全身冷得要命,手脚都几乎僵直,这一切似乎都是瞬间,又全部像是一生一样漫长,他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一瞬都那么难熬,如果真的无法挽回,一生又该怎样?
提起剑直指前方,策马上前,从来平静清澄的眼睛里染上了如黑夜般的雾色。全歼,他一生第一次下了如此残忍的命令,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眼前是猩红的血水,凄然的惨叫,他却仍觉得不解恨,心中好像空了,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一直拉着他不停地下坠,他向下急速坠落,唯一能够拉住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从来不想要伪善,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明明只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便想将他据为己有,也放弃过希望,任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贪心和逃避,怯懦和迷茫,却冠以一些高尚的名目来欺瞒别人欺骗自己。
被惩罚了、终于被惩罚了。自私的任性,过度的依赖,在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出言阻止。
为什么没有阻止?因为害怕被拒绝,可是畏缩的后果是什么呢,转瞬之间夺走那人的利箭,他即使想要阻止,也回天乏术。
不是自己说的吗?国家至上,于是他怎么样,只好无所谓。现在胜利摆在眼前,哪怕有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快感呢?
不是这样的啊,从来就不是,没有什么比他重要的,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守护的。早就知道的,却欺骗他、欺骗自己,如今可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城门开了,军队从城中涌出来,他听见欢呼雀跃,却好像不明白,环顾四周,似乎是结束了。
杀戮、抢掠,边疆人民的悲哀痛苦,终于都结束了。
低下头,铠甲下雪白的衣服溅满了血,以血换血换来的和平,何其珍贵、何其残忍,多少人会欢笑,以多少人悲伤的代价。
不能哭的,却抑制不住抽泣。胸口痛得像要撕裂,像是把什么血淋淋地剥离出他的生命中,麻木了、枯萎了,化作尘埃泥土,什么也不能再去想。
失去了他,纵然活着,意义何在?
运气是一个危险的词,它的结局从来都令人提心吊胆,更何况这东西常常有用光的时候。
凤兰觉得应该记下这个教训,以后不再那么嚣张,当然有机会能记得这个教训,可见上天又放了他一马。
缩在城墙之下,胳膊上的灼痛让凤兰龇牙咧嘴,人生中头一次被这种结结实实的东西贯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刚刚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恰好没站稳往一边倒了过去,估计现在已经壮烈成仁了。
他知道雪融一定担心死了,刚要探出头去再向城墙外看,一枝羽箭又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转眼间身后的砖墙上刷刷刷全是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折断的声音。
凤兰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底下躲着吧,这要再探出头去,不被射成刺猬才怪。
他就这么顺着城楼、墙根移到了箭雨的死角里,旁边士兵忙围过来几个,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们各回岗位,见还是有人不停地望向这边,便想起书中所说的英雄此刻所为,于是握住了箭身,微微一使劲……
「哇啊,痛痛痛痛痛……」
英雄不是谁都能学的,又何况凤公子这种半路出家的?胳膊上钻心的疼让他自己是再也下不了手了,叹口气,凤兰心想算了,留给雪融拔吧,让他心疼心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