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号实在到了无人不晓的地步,风羁墨打了个激灵撑起身子:“苍……苍寒堡江庭赭?”
他入官场的时候,苍寒堡已经没有了,但是那血腥的传说一直广为流传。堡主江庭赭被众口一词地说成是魔,是这世间最凶狠阴鸷最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其罪行令人闻之发指,他的死也大快人心,风羁墨看著这男人,看到他缩起了身子,看到他在怕在发著抖,却也看到他在笑,笑得不似平日的温和而带上了嗜血与狂暴,抱著头喃喃自语。
“传闻全是真的,我滥杀无辜,不知道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辈子……这罪孽已经太多……太多太多。我为什麽会活下来,上天怎麽允许我这种人活下来,我凭什麽装成现在这样还想著拥有普通人的幸福,我不配……”
传闻中的江庭赭确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风羁墨知道,他甚至仅仅耳闻也义愤填膺,也和别人笑话过苍寒堡的灭亡是罪有应得。但是现在,他只知道如果他转身离开,甚至不立即伸出双臂去抱紧眼前这个人,他都一定会碎成一片一片。
他舍不得。所有的罪行都只是他的听闻与想象,唯一真实刻骨的,是他紧抱著不断颤抖的身体。
“既然活了下来,就有权利获得幸福。这麽想也许对不起那无辜死去的千千万万,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做什麽也不能弥补,空自悔过也没有意义。一场瘟疫,一场洪水,一场战争,都是千百倍的灾难,那个时候,又有谁对那些枉死之人负责呢?”
风羁墨是文官,文官向来的本事把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哪怕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在他心中,害人者本当天诛地灭,然而他仍旧轻抚江庭赭的额头,轻声道:“苍寒堡不是你建立,所犯下的罪亦不是你一人所为。一部分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残害另一部分人,这根本就是人的天性。千百年来,亘古不变。”
终究是不忍,不忍在江庭赭身心之上哪怕再添一道伤,他已经伤得够重了,满身残破,满心疮痍。也许正是如此,反而业已新生,他不再是江庭赭,不再是江湖魔头,只是一个叫庭的普通人,是他身边那个习惯宠溺孩子的温和男人,那个乐於帮助街坊邻居的善良男人。
他抱住江庭赭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而江庭赭却如同被电了一般在他怀里簌簌发抖起来,他回过头,用布满血丝的眼角死死盯著风羁墨,怕从那黑瞳里找到一丝不确定。然而他只看到单纯的怜惜,单纯的爱护,几乎令人忍不住想要沈溺的温柔。
那一瞬间他如同崩溃,又如同获救一般扑上去狠狠咬住风羁墨的唇,风羁墨一头撞上床板,江庭赭却连叫痛的时间都不给他,扯开他的衣服便一路吻下去。风羁墨揉了揉起包的头,一下起身翻到江庭赭身上,江庭赭一愣,随即闭上了眼睛一副献祭的表情,风羁墨就笑了:“傻子,你不至於吧,昨天可刚刚才做过。”
江庭赭微微睁开眼睛,不看他,眼里雾气迷蒙。风羁墨也知道他在别扭什麽,只贴紧了他的身子,江庭赭也好像抓住了浮木一般死死抱住风羁墨,喉中哽咽,不愿意再放开一分一毫。
就好像迷途的人终於找到了归宿,好像沈香的几案被雪水冲洗,终於能够放下,终於不留痕迹。
那日以後,江庭赭似乎真的释怀了许多,每日微微笑著,帮忙烧水打柴,只是与风羁墨两人在一起时,明显多了些温暖,多了些温度,多了些期待与萌动。初春烧饭小姑娘告假回了家,家中再也没外人打扰,风羁墨怕他寂寞,常常将公文带回府里处理,江庭赭亦不愿累赘他,常去城里的破庙帮一些流浪者的忙。晚间回来,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吃,一起阅读探讨,绘画抚琴,简直逍遥好似神仙。
春雪渐渐化去,草木欣欣向荣,院子里因为那些新绿也显得生机勃勃起来。风羁墨在窗台外面种了太阳花,一朵一朵含苞待放,明明已经过了严寒没了暖炉做借口,江庭赭仍旧就这麽在风羁墨的房间里留了下来,每日谈笑风生,相拥而眠。
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终於可以扎起来。风羁墨拿出了压箱底的银子给他添置了很多新的衣物,还不忘调侃:“你看,私房钱已经花完了,我是彻底打消娶媳妇的念头了,以此为证!”江庭赭无以为报,只得采了郊外一种极似丝绒的白草,和著一些碎玉玛瑙,替风羁墨编了一条银色的束发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