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作者:十九瑶(110)

2018-11-09 十九瑶

  “唔,是呀。”陆霖用力点了点头,“他没说要出来。”

  陆桓城一愣:“那我们……怎么见他?”

  “进竹子里就好啦!”

  陆霖神采飞扬,答得干脆:“竹子爹爹送我出来的时候,说他已经康复了,以后可以一直待在竹子里,不会再突然消失。我要是想他了,就可以进竹子找他!”

  一直……待在竹子里?

  陆桓城心脏一沉,眼中期待的神采瞬间凝固了。

  那么我呢?

  我想念你的时候,又该去哪儿寻你?!

  他猛然扭头,望向身旁那根静默的青竹,一句冲动的询问临到舌尖,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尖锐的寒意彻底贯穿了——晏琛就在竹内,看得到他倚窗相守,也听得到他与笋儿说话,可整整一夜,晏琛只陪着孩子在竹内亲昵,却不肯迈出竹身一步。

  排拒之意,彰明昭著。

  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是他沉浸在重逢的巨大喜悦中,冲昏了头脑,才没注意到明显的异样。

  袅袅晨雾里,似能看见那个青年一袭碧衫,在三尺远处黯然静立,垂袖,敛眸,堪堪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注视。衣襟上残留着暗沉的血,眉目间犹存未消的恨。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言的疏离。

  恰如竹壁内外。

  四年了,等候太苦,陆桓城竟然忘了……他从未得到过晏琛的恕宥。

  陆霖眉飞色舞地说完,见陆桓城容色僵硬,并无喜色,蹙着小眉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对啊,木头爹爹不能进竹子!”他惊呼,愁苦地挠了挠头皮,“那,那怎么办呢?”

  陆霖有些急了。

  木头爹爹那么爱竹子爹爹,却跟牛郎织女似的见不着面,他这只小鹊儿不称职,搭不出鹊桥,扑棱着两片翅膀干着急:“木头爹爹,你不要慌,也不要难过,我这就去问竹子爹爹,问他什么时候……”

  “别问!”陆桓城蓦地搂他入怀,“别问……这样就很好。”

  晏琛醒了,就很好。

  晏琛挂念孩子,如今孩子安好,随时可以父子团聚,这样……就够了。

  至于这个冷漠的世间,晏琛还愿不愿意踏入,他这个负心的郎君,晏琛还愿不愿意相认,他不敢奢求。他与晏琛之间恩怨未消,当年他犯下的那些错,不该为了圆一个三口之家的美梦,借由笋儿之口施加压力,迫使晏琛原谅。

  没关系,不要紧的。

  从今往后,晏琛可以只做一竿竹,只见陆霖一个人。他会照样爱他,为他浇水,为他修枝,就像从前晏琛作为一竿竹,也无声无息地爱着他那样。

  第五十六章 乔迁

  晏琛回来的当天,父子俩迁了居所。

  陆桓城念着晏琛是初返人世,不舍得教他与笋儿分隔太远,便带着孩子从藕花小苑迁来了竹庭。两个人洒扫居室,铺床挂帐,凡事亲力亲为,从晨曦忙活到日落,果真将这闲置已久的书房装扮出了几分小家的模样。

  西窗薄纱,绘墨竹三五枝。

  窗下一席小榻,茵褥与香枕皆是新晒,闻着味道喷香。

  旁边案几上茶具洁净,不染尘埃,浅底茶盏四件,深口黑釉壶一把,又添琉璃果盆与茶点小盘,另择几枝碎桂留幽香。

  黄檀衣橱开了四层,层层叠满新衫。左半归陆霖,右半归晏琛,俱是自家铺子新制的绫罗绸缎,色泽缭乱胜春花,绛红、鹅黄、青碧、云白……但凡陆家有的染料都做了几件。陆桓城自己的外衫、帛带与发钗随手堆在侧柜里,对比之下煞是可怜。

  木匣子里晏琛的旧画重见天日,装裱后一一挂在墙上。从前晏琛不在,画中竹笋相依,画外骨肉分离,瞧见了格外伤怀,如今画外竹笋也相依,便显出别样的温馨来。

  他们还在竹庭里搭了一方小池。

  甘冽的山泉经由竹筒引入,聚于院墙角落、苔藓滋生处,满满一池碧波阴幽。往后再逢酷暑时节,府里闹起旱灾,可用瓜瓢舀水灌竹。

  书房门上多了一块牌匾,陆桓城亲题“苍玉轩”三字,意为颂竹。

  他写完这三字,搁了斗笔,望向窗外,陆霖正挥舞着一把笤帚,在庭院里玩得不亦乐乎,忽而“啪嗒”一声,笤帚落地,屋外空无一人,便是那孩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忙不迭入竹去与晏琛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