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_作者:行客不知名(72)

  无论如何,最后的目的都是——要么直接篡位,要么离间他与慕千山。

  慕家代代儒将,偏养出了慕千山一个直肠子。说话撞来撞去,做事弯都不拐,也不知道战场上是怎么赢的。顾朝歌做皇子,做太子,做皇帝,多少人变了三张脸,唯独慕千山一个傻子没大没小拿他当兄弟,继续惹他,笑话他,有屁放有话说,找不到心仪的姑娘家和他唠叨。

  慕千山自小征战,一身功勋,是南顾战神。求亲的人排得多远,家世多显赫,他照样不要。这样一个人,有多傲,多固执,多受将士爱戴,没准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一个人,说不反就是不反,你砍了他他都不反。他心眼又直,拐着弯说,他肯定听不懂。

  显然,慕长冬也知道。慕千山是他最疼爱的长子,手里头的兵又是南顾最狠最强的一支。他要造反,必须得把他儿子拉过去。

  所以,按理说,他发现的本就晚了,应该假作不懂,背后拉拢慕千山。可是——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皇兄,那一日就死在他眼前,就倒在他身上。鲜血染红了视线,腥气灌进鼻翼。哪怕不是慕长冬亲自下的手,哪怕目标本不是顾朝松,但他绝对涉足其中。

  方才家宴上的那一刹,顾朝歌是真的动了杀心。可是他杀不了他。慕长冬将门出身,他却忙得许久未曾碰剑。所以他只能赌一把,将慕长冬收押入狱。而狱中有暗道,原是他父皇装得,为私下处决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已派死士埋伏其中,就赌最后一把,能不能杀了慕长冬。不管往后,不管慕家的反应,不管这江山,不管什么黎民苍生,他只想报复。

  他只想杀了慕长冬。

  顾朝歌想着,又忍不住笑了。他看着一身冷汗,强作镇定的慕万水,想着外头一心求见的慕千山。

  顾朝歌竟觉已笑到麻木,笑到不知在笑什么,笑到他突然想扳指头数一数。

  双亲丧尽,兄长死绝,到如今。

  终于妻离,友散。

  顾朝歌松开手,慕万水踉跄两步,跪在地上。她捂着脸,看不清神情。顾朝歌转身,向前走去,走入重重黑暗。

  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待得黑暗再散去,只剩下了酒香。

  子琀没能想到,如今滴酒不沾的糊涂,从前是那样一个酒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时时刻刻在喝酒。

  似乎看见他,手里便提着酒。

  他越来越醉,酒越喝越多。他派出了手里的所有死士,几乎倾巢而出,重伤了慕长冬。对方料到了他会下黑手,却没防备他这样孤注一掷,保住了命,却落下了病根。

  后来众臣求情,于是顾朝歌爽快道:“行,放了他。”

  放了他。

  让他活在家里,苟延残喘,有泼天富贵权势而无力享用。

  放了他,放了他。

  你不是要坐皇位么?

  那就让你坐上去,却让你无力坐稳。让你防备着你盛年的长子,让你再无天伦。

  顾朝歌哈哈大笑,他仰头,将酒倒入嘴中。他也不改奏折了,就这样慢吞吞,随意地在宫里闲逛。身后的宫人们捧着酒,战战兢兢。

  慕千山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慕万水也不来了,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倒时常去找那个兽女。她还差人打听,似乎是想送她回家。

  宫里越来越冷,眼见着快入冬了。流云匆匆,朱墙斑驳。

  顾朝歌记得宫里的冬天很美。

  或许外头的冬天也美,只是他不知道。他从没有看过。

  “我生于冬。”顾朝歌突然笑了,同他身旁的宫人道,“我娘说,那时候最冷,所以总要生好多好多火。她不是很喜欢冬天,她原本期望我生在夏天。”

  “生在夏天多好,有满池的荷花,有蝉鸣,哭起来也热闹。”

  顾朝歌走了两步,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他已经很醉了,所以前言不搭后语:“我娘对我很好,她很宠我。她待我太好了,以至我都不怎么想得起她。”

  人记仇很容易,记些寻常的快乐,却总也很难。

  “我哥也很好,我爹也很好。”

  “我小时候爱吃桂花糕,险些吃坏了牙。于是爹不准我吃,哥就背着他去御膳房偷。”

  “哎呀,想不到我哥也会做出这种事。”

  顾朝歌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陪他一起笑。他茫然道:“不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