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陡然一惊:“是你一个人注意到了?还是姑父跟你提过?”
齐少冲看他神色凝重,奇道:“怎么了?姑父又不会怪你……”
穆子石压低了声音,眼眸射出的光芒冷硬峻然:“快告诉我,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难道看出什么了?”
齐少冲道:“姑父跟我说你心思太重,虽然他心里最是疼你,但你对人总有些疏离的意思,钱丁香背后常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呢,大概也是说你跟他们不亲。”
穆子石轻吁了一口气:“只有这些?”
齐少冲点头:“咱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你待人心防过甚,也不稀奇……姑父很能体谅。”
看穆子石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故意逗他开心,笑道:“每日跟我一起练弓箭棍棒的有个叫蒋才的小鬼,哥哥我跟你提到过他么?”
穆子石十分鄙视的瞄他一眼:“蒋才跟你一样大,他是小鬼你是什么?”
齐少冲一呆,咳嗽一声,道:“阿才今天射箭输给了我,就很不服气的问我说,你们是从宸京来的,可知道京城里那些大官都吃些什么?”
穆子石道:“你怎么说?”
齐少冲笑道:“我自然说不知道啊,你猜阿才说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阿才家境不好,父亲早亡只有个寡母给人做针线,还是姑父心善,收她的绣品价钱都给得稍高一些,阿才小小年纪又有把好力气能打些零工,这日子才过得下去,你可别太欺负人家。”
齐少冲哈哈的直笑,道:“我哪会欺负他……不过阿才真的很有趣,说那些京城里的大官他都亲眼见过,那些人床头放俩糖罐,一个搁白糖,一个搁红糖,都装得满满的冒尖儿,晚上睡觉之前都得吃一个雪白的白面馍馍,想蘸白糖就蘸白糖,想蘸红糖就蘸红糖,一口一换,可劲儿蘸!”
穆子石忍俊不禁:“也不怕睡到半夜糖罐子翻了?”
齐少冲笑道:“他还念了段戏词呢,你一定没听过……”
想了想,笑嘻嘻的念道:“听说皇帝要回宫,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穆子石一怔,随即笑不可遏,正洗着的笔都撂下了:“齐和沣的两位娘娘可真不易!”
齐少冲见他一笑之下,眸中烟横碧色晴翠欲流,登时心中满盈欢喜之意,道:“若真如此,也算是劝农课桑垂范天下?”
穆子石笑得厉害,想起齐和沣当年恭王府的正妃自己倒也见过,最是个娇滴滴的千金贵女,一粒葡萄都得侍女剥好了再蘸着细盐,拧着眉头能吃小半个时辰的,却不知她挽着袖子一头热汗烙大饼会是个什么模样?
神往了半天,方道:“明日你再去跟着武师习练枪棒时,给阿才带些馒头点心。”
齐少冲道:“我知道,隔三差五我会给他带几个。”
穆子石看他一眼,问道:“为什么不给多些?或是干脆给银子?”
齐少冲道:“施恩于人,不扬于形色,也无需刻意让人记在心里……何况阿才是个有骨气的,将来定能靠自己让他娘过上好日子。”
穆子石笑着赞道:“昔日四哥告知我收归人心之道,曾说以名利诱之不如以恩义结之……你倒是深得个中真味。”
齐少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中颇不是滋味。
穆子石还以为他嫌弃阿才年幼位卑,劝道:“你可别小看市井村野,无论鸡鸣狗盗抑或市义三窟,皆有可用之处……当年若不是四哥施恩于区区商贩,咱们今日也没此处落脚。”
齐少冲忍不住驳道:“我不过是随手帮阿才一把,想让他们母子两个时不时解解馋,并不曾想要他死心塌地的报答我……”
漆黑的眼睛热烈而认真:“我不是四哥。”
穆子石皱着眉头看他,突然只觉意兴阑珊,低头默默的洗净笔头,又将剩下的纸张叠好收起。
此处一纸一笔,皆是齐予沛满手血腥换来,是最沉重不过却又丰饶无比的恩赐,自己必须珍惜。齐少冲自然不是他……他哪里配是他?
看看时辰不早,两人换好衣衫要去前厅见万荆,还没走出院子万荆已匆匆过来,跟穆子石齐少冲撞一对脸,道:“你俩穿得倒精神,不过哥舒夜破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