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七呢?
十七跟着她一起疯了。
昼与夜,于他并无分别,横竖是冷是痛。未知过了多久,未知是昼是夜,白老五敲了敲门,说是释之来了。
聂放想了想,终于没放纵自己去远远看一眼释之。
他推开窗,正是秋末冬初,落照流金。
街坊还是聂放走时那老样,烟火气挺重,染袖不染人。卖豆花的陈大娘忙着收摊,见着他热情地问候两句,又问他怎么没见着小唐。聂放这回好脾气地笑了笑,把十七枚铜钱全拿出来,买了一碗豆腐花,放了两勺辣油,味道却不是从前那个味道——约莫是因为经了释之的手,以前的豆花都还挺香,也不似这一碗辣得呛人。
他回到屋里,走到后院瞧了瞧。一片片黄叶张牙舞爪、横冲直撞,没人看管,把释之打理过的圃畦啃得混不像样。夕光坠在上头,怪刺眼,他不忍看、看不得、不敢看,又退回屋里——而屋里屋外同样,大至老旧的梨木桌,小至榻侧焐手的暖炉,无一不写着“释之”,无一不是他的不忍看看不得与不敢看。
他觉得他快呆不下去了。
而他又没别处可去,便掩耳盗铃地把眼一闭。
可声音还在,气味还在。有西风穿堂,释之奔到窗前,急匆匆地一掩;有咸香飘空,释之走进屋里,端着一碗热汤。
太要命了。
太……要命了。
他枯坐着发疯,听到有人叩门,眼一亮,又寂如死灰,又浮起片许狠毒血光。
“……老聂?”叩门的是陶三思,他眼睛瞪得溜圆,像撞了鬼,“当真是你?”
聂放:“自然是我。”
陶三思几句话不带喘:“小唐说你八成在茶楼躲他,他一去茶楼,你铁定回来,叫我在这堵你,还真给我堵着了!你这几天哪去了?做什么躲着我们?咷笑浮屠呢?”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哪里说得上来。来院里坐坐,我们一件一件……慢、慢、聊。”
聂放心如止水,领着怀揣药包的陶三思走到院里。
陶三思急不可耐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这模样……瞧着不好,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见着故人,情难自已罢了。”
聂放背对夕照而立,状若厉鬼索命。
“咷笑,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晚点放上。
第10章 (10)
(拾)
人欲成佛,有大道三千;人欲堕魔,有小欲万端。
武道亦如无尽藏,剑有千般态,刀有千般相。
桃氏是这千般相中的渺渺者,不显山露水,更遑论与庞然秦门相提并论。
这一辈是单传,出了个桃振青,命里不幸是个刀痴。桃振青的刀论,很是高超,刀法,也很是出挑。他便“痴”得理所当然,直到“痴”没了爱妻,他的命只剩下了幼子和他的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如刀盛于众人必毁之,成也刀,败也刀;生也刀,死也刀——与其说他死于秦门的忌恨、聂放的掌下,不如说他死在自己的刀道上。
他死后,桃三思即咷笑浮屠的余生,是在爱刀与憎刀中度过的。爱,嗣于血亲;憎,缘于宿命。
少林无慧曾与桃振青有故,于是他往少林去了。经书千卷,佛谛万帙,没有一字能令他知“舍”。
是以他自削鬓发,步步登上无穷尽的山阶问佛——恨如何舍,欲如何断,心如何定——佛无答,他自从刀中寻。
无慧拒为他点香疤。
“目是尘泥目,心是血海心。右眼魔字,左眼鬼字,你与我门无缘,无缘就不应有求。”
“无缘便无缘罢,咷笑只求以恶身荡涤罪业。”
“恶身是恶身,罪业却非罪业。佛见你心,不信、不诚、不洁,唯有欲海滔天。”
咷笑浮屠仰天长笑而去。
自此,少林无慧多一逆徒,赤练宫中添一恶僧。
入赤练半载,他偶然见到被软禁于地宫的练菀,得知诸案乃秦门授意,改头换面潜入栾山。
会秦诺与秦峥争执,咷笑浮屠匿于幽隐,闻悉内情。
“大哥,你收手吧!我知你有诸多为难,但怎可与练菀同流合污!怎可如此!如此——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三弟,你是在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