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得儿意地笑。
金锥在箭矢的推动之下加速了一小下,整个没入蚩尤的颈项。
蚩尤身形猛地一顿,冰针一样的目光向我看了一眼,这一刻我居然也有一种被锥子贯穿的错觉。
他的颈间溅出一蓬血,颈血封天。
我觉得我们很卑鄙,以多欺少不说,还利用诡谲的手段重伤敌人。但我并不为我们的卑鄙感到羞耻,因为我清楚这是战场,因为我知道一个能为我们洗脱罪名的成语——兵不厌诈。
蚩尤想要撤退,但后路已经完全被封死,应龙和女魃都在不周山的北面等着他。
除非有奇迹,否则我们可以就在此地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蚩尤笑了。那是一种极挑衅又极单纯的笑,他眼里的光芒很奇特,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是一个得到了肯定的孩子的骄傲。
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有着仿佛粗砂流过的质感。他说:“你来啦。”
我以为我听错了。
这句话给我的感觉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约一起喝酒,小A终于等到了小B,于是欢喜地说:“你来啦。”
显然,他不是在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此刻这个空间有着真空一般扭曲的安静。
蚩尤的血如同黑雨洒落,他恍若无畏。血滴在地面溅起水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我这才发现,落下的不仅仅是黑血,还有紫色的雨滴。
真的下雨了。
我突然明白他在跟谁说话。
抬头看向不周山顶,在那隐没在云中的地方,这根顶天柱的彼端,伫立着一场悲哀的想念。
“你来啦。”
“啊,好久不见。”
共工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很轻的,然而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个“啊”字一改从前犹豫的感觉,此刻显得无比坚定。
貘河的水从共工的广袖中倾泻而下,紫色的水珠折射出诡异的光泽,滴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用舌尖舔过,味道咸涩。
箫楼主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结印施咒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无论如何,魔尊必须得死。可是我却有一种预感,这一役,已经结束了。或者应该说,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了。
果然,箫楼主的咒言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本该承受重击的的蚩尤忽然从原处消失了。
共工用漫天的紫雨布下障眼法,与此同时,数根极细的丝线缠住蚩尤,将他强行拖离了战区。我看得见,非常迅速,但我还是看见了。
这幅画面与记忆中的相重合。名叫小明的风筝,共工指尖蜿蜒的丝线,还有脸上紫色的水滴。一个小小的游戏,在真实地上演。
从现在起,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个让我们所有人见证的尾声。
六千年前遗留下的孽障,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情。
箫楼主对着高处的共工喊道:“共工,你这是要背叛天帝吗?”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要神界赢的。”共工镇定地说,“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蚩尤有些虚弱地站立着,听到共工这么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雨幕中回荡,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愤怒而苍凉。
“蚩尤……”共工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被蚩尤掠夺进了口中。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在无数血肉铺垫的战场之上,在伟大的天帝的眼皮底下,亲吻。
于是我们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吻很短暂,但这一触碰跨越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没有人想要呵斥制止,我甚至是怀着一种欣慰的心情来看待的。
共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本就茫然的眼神中参杂了深重的眷恋和更深重的茫然。
蚩尤转身面对我们,他身受重伤但仍然气势逼人,黑色的眼眸桀骜不驯。他说:“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为这早已残酷腐朽的神界卖命,值得么?”
箫楼主怒了,反唇相讥:“蚩尤你休得无礼,当年你堕入魔道,天帝百般挽留你救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污蔑神界!”
蚩尤嗤笑一声:“救赎?哈,你想笑死我吗?救赎?他想救赎的可不是我,他只是想把我的嘴巴封上,让我永远说出神界可耻的秘密!”
他扫视一圈,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眼神应该算是怜悯。他接着说:“你们口中的天帝,根本是个懦弱的傀儡,而你们现在,不过是六千年前的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