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我才深吸口气,压下眼眶里的泛起的雾水,慢慢往回走。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夕阳,突然就念起当年玉兰树下的那个少年,君子端方。是的,这就是书玉,他想必早就知道了罢,也正是因为他这种秉性,所以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他宁可将我的画像挂在书房日日相对,都不再来见我,因为我们都已错过。书玉,我曾经的,书玉。
既然被天赐撞见,我自是知道这事儿瞒不过蕴修。果然当天夜里蕴修就微服找到了我们落脚的客栈。他瞪着我的时候我就只好看着他干笑。不就没事先知会他就回了京一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把那些参加科举的半大小子和刘岸都给安顿好了,我和曹灏去给我爹娘兄嫂上了趟坟,然后回转。路上坐在蕴修替我们准备的马车里,曹灏抱着我道:“这回算是心事了了。”
我歪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骂了一句:“你怎么又知道了!真是狐狸!”
他哈哈大笑着搂紧我,道:“不精明点怎么能逮到你!”然后按了按身下极厚的软垫,皱着眉道:“他每次就是坐这辆马车来的?这么软,难怪连夜奔波都不嫌累,来得这么勤!”
我闻言哈哈大笑。
三年后消停了十几年的第戎遭遇了史上最大的一场暴风雪,熬过风雪的第戎人缺吃少穿,第戎可儿嘉大汗集结了全族,号称三十万兵力,猛攻我西塞,遭到了姜铁头部二十万人的顽强抵抗。
蕴修恨第戎年年来打秋风,决心乘此机会永除后患,集结五十万大军,命夏涵庆为征西上将军,领前锋军,御驾亲征。
这一仗打了八个月。可儿嘉可汗直打到马死吃马人死吃人,最终被赶进乌尔盖沙漠,从此再无可儿嘉可汗。此战后我朝边境往西推进共五百余里。
得胜回朝的路上,蕴修得了风寒,一直到回京后都久久不见痊愈。
第二年三月里的时候,京里八百里加急来召我。
我弃车骑马跑死了五匹马花了十四个时辰赶到宫里,在蕴修的寝殿看见他躺在床上一直死死盯着门口。
我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想我了?你看,我来了。”
他的手指轻轻蹭着我的手背,点点头,也冲着我笑,却眨下滴泪来。
我让人在他床前铺了一层褥子,像小时候那样在他床前给他讲我书院里那群臭小子的故事,笑着说如今我的书院已经名声在外,就因为出了两个状元几个骑尉。
他望着我道:“君正,你能不能告诉朕,为什么你即便不在朝廷,却也不忘要替朕培育这些国之栋梁?”
我干笑道:“我只是找些事做,又不会做什么别的生意,哪里就是帮你培育什么国之栋梁了。”
他握紧我的手,嘟哝道:“你就算这一辈子不认,朕也拿你没有办法……”
数日后,他弥留之际,躺在我的怀里,用最后一点力气蹭了蹭我的手,说:“你要朕替卫家开枝散叶,朕做到了,你要朕做个明君,朕也做到了,只独一样,你要朕放下,朕放不下。如今这一辈子快到头了,下辈子也不晓得还碰不碰得上,难道你都不肯给我句实话?”
我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慢慢阖上眼道:“不认就不认罢,朕也实在拿你没有办法。”后来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大殓的时候,我细细替他整了衣裳,擦了手脸。安宝捧了那年我大婚的翟衣道:“主子,皇上说,要带上这套衣裳。”
我点点头接过,将衣服放在他手里让他抱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支桃花簪,塞进他手里,然后捏紧。安宝就在这个时候跪下哭出声来。
蕴修下葬后我回到荆州就一直精神头不大好,七月里的时候更是醒半天睡半天,成日的昏昏沉沉。有一天我迷迷糊糊睡了好久,然后隐约间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哭:“你到底下辈子许了谁,就这么急急的要抛下我?”
我一个激灵意识过来,然后仿佛就回了魂一些。就这么着,我养了约莫半年,才好透。
好了之后,我很珍惜和曹灏过得每一天,这一辈子,我想陪着他,能白头。
但终究我还是比他先走了一步。四年后的元宵节,我听见有人敲门,咄咄,咄咄,我想,那大约是蕴修,然后就离开了曹灏的怀抱去替他开门,结果就再也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