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风昏睡一天一夜,卯时醒来,雨已经停了。
他梳洗更衣,穿一身箭袖戎装出了门,纵马抵达冷桑山下的军营。营中悄悄,众兵仍在酣睡,他破开营门闯了进去。
手缠马鞭,脚踩官靴,扎入营帐扬鞭叫人起床。
霎时间,整片军营哀嚎遍地,全都屁滚尿流地跑去校场集合。霍临风登上点兵台,甩出一鞭巨响,声儿却轻快:“问个好。”
众兵急忙行礼:“——拜见霍将军!”
霍临风扫视一圈:“来西乾岭许久,总算和各位兄弟见面了。”行至台边,双眸微微眯起,“卯时已至,却无人晨起操练,按理说应该军杖二十。”
众人噤若寒蝉,仿佛立了一大片鹌鹑。
“那就——”他说,“每人军杖三十,外宿不归者四十,聚赌者五十,主副帅尸位素餐者六十。”说罢跳下,徒留一众惊愕。
懒散惯了的臭兵,问:“将军,为何比军规多十杖?”
霍临风逡巡到开口之人,腕子一甩掷出一颗碎石,对方登时爆出惨叫。他敲了人家一颗牙,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将军耍耍威风。”
大清早的,西乾岭军营苦叫连天,引得过路人引颈。
而东边七八里,不凡宫安安静静,再无杜仲师兄操练喊号。
无名居中,一夜雨水令大缸满溢,含苞的莲花已经开了。容落云醒来,长长一觉过后,所有情绪沉淀腹中,似乎好些了。
他坐起身,忽然想到“杜仲”二字。
梳洗更衣,想到“杜仲”那一张脸面。
扎发戴冠,昨日情形纷至杳来!
天晴了,雨水蒸发了无痕迹,可那人给的伤痕却无法抚平。他没有好,他一点都没好,仍是愤怒,仍是不甘,仍是伤心尤甚!
容落云折回床边,软褥揉搓乱了,俯身轻轻一拽。丝枕滚动,他的目光却定住,瞧见枕下的那张小笺。
熙熙融融,如今只剩冷冷清清,酸酸甜甜,也变成浓浓苦涩。每看一字,心便绞紧一分,他藏于枕下的宝贝日日偷看,眼下竟不知是真心还是鬼话!
“……我不要了。”他喃喃,而后高声,“我不要了!”
压抑一天一夜的痛苦终于爆发,容落云抽出长剑,将燕子风筝猛地劈碎。然后冲出厅堂,又一剑斩断竹柄提灯,那动静惊得喜鹊离巢。
“都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他念着,奔入院中奋力一挥,盛满水的大缸瞬间爆裂,红鲤在碎片中摆尾,莲花被碾成了花泥。
容落云提剑奔出,奔入千机堂,一直冲进竹园。
人去楼空,徒留一棵玉兰做甚?
他三两下将玉兰砍断,掉头离开,纵身向宫门掠去。
军营中热火朝天,除荒草的,洗旗子的,清校场的,全数兵丁无人敢偷懒。霍临风在帐中处理军务,面前文簿垒成山高。
半柱香后,外面一阵喧闹。
“——将军!”一小兵冲进来,“将军,不凡宫来人闹事了!”
霍临风猛地起身:“是谁?”
小兵说:“容落云,是容落云!”
霍临风心头一震,容落云来了,容落云是不是原谅他了?急急出帐,他紧张地朝外奔去,却在帐口骤然停住。
颈侧一凉,长剑挨着皮肉。
两步外,容落云擎剑向他,凛若寒霜。
剑尖儿抵喉,霍临风一步步退回帐中。“是杀是剐,只要你消气就好。”他哑着嗓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容落云说:“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心都碎了:“你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要回去。”
容落云重复:“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哪肯,纹丝不动任凭处置。容落云冷冷一笑:“你以为我舍不得伤你吗?”他咬住嘴唇,眸中迸发无限寒光,一剑刺进对方的右肩!
利落得无半分犹豫,决绝得无丝毫心软。
霍临风忍住闷哼,问:“消气了吗?”
容落云瞪着他,他再问:“原谅我好不好?”
容落云眼眶顿红,他又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答案,只有肩膀上的剧痛,霍临风伸出手掌:“要我归还帕子,你归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