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蕤看一眼身边紧跟着的丝鹭,略一沉吟,轻描淡写解释道:“本来不想兴师动众,横竖就在御苑里,景物都是看惯了的,清清静静的多好,偏偏这姑娘不让,非要跟来……”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
云台县主隐约觉得丝鹭神色不像是这么一件小事,不过别人不愿意说的私事,自己自然也不能追问,于是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御苑,过了一会也就撇开了。
云横上京,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正赶上中秋节,圣寿已经过去。然而这个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中秋宴上,云横就和卫燎来表演一出君臣相得,其乐融融了,甚至当庭奉赠宰相虚衔,好让他更加荣耀。
夜宴之前,卫燎问过傅希如:“大军如何?”
傅希如停顿片刻,据实以告:“兵强马壮,铜墙铁壁。”
卫燎又问:“以卿之见,与回鹘一战,何如?”
他终究还是挂心这件事,傅希如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更因为他明知有此一战仍旧不计后果的肆意妄为而恼怒,眼底深沉,看了他片刻,终究语带嘲讽:“大军未至,粮草先行,这一战的胜败,多半要看军需辎重是否能够跟上,陛下眼下担忧,也是来不及了。”
这一战不在明年,也就在今年了,留给他们的时间本身就不多,卫燎将希望寄托在云横身上,还算是明智,多番恩遇,也颇多拉拢,无论如何,这一重屏障是首当其冲面对回鹘人的冲击,能支持多久,是否能够在第一时间制胜,决定了之后的战局。傅希如心中沉重,知道卫燎也不轻松,讽刺一句也就收住话头:“尽人事罢了。”
他倒是已然看破,好像真的不再挂心,卫燎心中滋味难辨,斜倚栏干默然良久,才打起精神,抬手去在袖子底下拉傅希如的手。此时有无边风月,然而却叫人担忧月不长满,一时一刻也计较起来。
傅希如并不躲避,又看了他一眼。
卫燎总觉得他在自己说不上来的地方有诸多变化,似乎音容笑貌都变了,然而却仍旧熟悉,提不起十二分的警戒,何况这种时候,也就恍恍惚惚由他去了,径直往他身上一靠。
他也是身形颀长的人,这般缠着另一个人,未免显得太没有正形,然而无人知晓的时候傅希如也就不费功夫劝谏了,任凭他偷偷摸摸的拉了手,又来顺着袖子抓他的手腕,一派急不可耐的心猿意马。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都看着太液池上金波荡漾,蓬蓬莲花挤挤挨挨沿着湖岸生长,送来一阵晚香。
傅希如低声道:“陛下。”
他这一声倒不像是呼唤,而是一段肺腑之言的开头。
卫燎被这仿佛直探到心底的声音一烫,手指一蜷,正扣住他的手指,没急着回答,先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间,这才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答应一声:“嗯?”
说出的果然是肺腑之言:“云横此人,是一时的豪杰枭雄,可以用,但不可信。”
他说不出云横眼下恭恭敬敬的行为有何不妥,然而就那五年对此人的了解,也知道卫燎倘若恩赏过头,恐怕反而不好,养大了胃口,还能怎么满足?
一时恭顺,究竟算不得什么。
卫燎愣了一下,点一点头,声音越轻:“不过看他好用罢了,如今朝中再没有那样的事,节度使固然位高权重,然而朕是不会再挪动他了。”
他真正的心事并非远在天边的云横,而是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傅希如所要的他已经给不了了,而他所要的日后也只会越来越难,本身已然背道而驰,又怎么殊途同归,眼下的日子是过一时少一时,也就不能怪他只看眼下,意志软弱,只想着些情爱的事。
除了片刻温情他已经别无所求。
傅希如心里暗叹一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温柔中隐含几分不容抗拒:“你真的懂?”
卫燎就知道他有了变化,虽然口口声声称陛下,然而动手动脚,显然是很不尊重,不过想起那一日被父亲打儿子一样打了一顿,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君威,什么身份,当下虽然疑惑他为什么慎重,反复确认,也什么都说不出,简短的答了一声:“我知道。”
他态度倒是好,温顺得叫人无法不归功于疾风暴雨的教育。傅希如心知自己疏远他已经是失败了,于是也不提什么我要与你恩断义绝,任凭他靠过来,依偎在一起,静静的感受这难得的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