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陈设简单,却干净用心,军奴提来热水请他入浴,傅希如这才觉出疲累。
他一路而来幸好没有遇上更大的雨,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贻误战机。即便如此,原本的粮草官恐怕也少不了获罪。既然要来,他也就顺带承担了传递消息的职责,恐怕要在营中逗留几天,带上卫燎的密旨和要发还的奏章才能走。
这倒没有什么妨碍,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自然要利用这点时间。
也不知道是沐浴的功效,还是见到卫燎之后为他的变化欣慰,躺上床榻没有多久,傅希如就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帐篷里一片昏暗,没有点灯,榻前坐着一个黑影。傅希如睡的安稳,醒来之后看到这身影反而迷茫,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人是谁。
卫燎不声不响的看了他好一会,终于等到他醒来,扭开脸站起身:“入夜了。”
外头逐渐有了人声,还有牛羊肉的香味,想来是夜宴快要开始了。傅希如坐起身,揭开被子,揉额头:“庆功宴?”
卫燎背对着他,异常沉默,嗯了一声:“云横叫人送来美酒,说是凑个热闹。”
傅希如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变了。
云横没有和卫燎合营,这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云横那里都是他的亲信,卫燎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他,合营之后调兵遣将还是要分头行动,反正那边有杜预,消息畅通。
现在看来,不合营的好处不止这一点。
傅希如轻手轻脚下了榻,穿上靴子,摸索着点灯,同时低声问:“杜预怎么说?”
卫燎缓缓摇头:“他毕竟是外人,放在那里是为了传递消息,监督云横,不一定能听到真心话。”
云横那里是铁板一块,靠着督军就能看明白所有的事务未免也想得太好。
傅希如点亮了灯,晕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形如鬼魅一般,继续问:“他和回鹘人……”
这倒不能说是一定有所关联。卫燎脑海里乱纷纷的回顾了几番,摇一摇头:“送酒一事,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虽然军中向来不许饮酒,要警戒防守,云横此举确实不够妥当,可是据此就说他心怀不轨,勾结回鹘人,也是不行的。
傅希如扭头看他一眼:“陛下心里是明白的。”
确实,事已至此,卫燎也不得不面对在他想着裁撤藩镇的时候,藩镇也想着取他而代之的真相了。
他对云横多番优容,念头和先帝一模一样,为的是边境安稳,等到心腹大患回鹘人被彻底打散无力犯边之后,等待着云横的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存的是互相利用的心,眼下对于云横而言,确实是个好时机。
只是他准备如何动手,何时动手,他们就未必猜得准。
“叫人去问杜预,最好是把他弄回来,收缩营盘,挑出一支精锐,急行军将陛下送到关内,”卫燎不说话,傅希如也就毫无阻碍的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只有陛下身处安全之地,日后才好从容应对。”
倘若云横真的存了反意,动手也就不远了。眼下卫燎所在之地往后六百里是明月关,可以作为依仗,起先追击回鹘骑兵,和云横配合,在这里事事都很方便,眼下却是不能久留了,傅希如说着,几乎立马就要请卫燎整备行装趁夜行军。
卫燎看出他的急躁,自己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按住他的手臂,摇一摇头:“他既然有心送酒,就是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必然留着一只眼睛,贸然要走反而坏事,两边兵力不等,倘若被他发觉我们的戒心,大军合围,形势就更坏了,不如依势而行,叫哥舒瑜集合精锐做好赶夜路的准备,他留下指挥大军,你和我先走,去明月关。”
傅希如一愣。
卫燎察觉出他这一愣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你还想留下来不成?”
傅希如确实有这个意思,于是也没有反驳,一声不吭望着他。帐内只点这么一盏灯是有点昏暗了,卫燎借着灯影看他的脸,在这紧张万分,自己的性命危如累卵的时候反而觉得内心异常柔软,探手抓住了傅希如的手腕:“我不会把你留在这儿的,你要听我的。”
兴许傅希如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人,然而眼下形势不同了,他绝不可能把傅希如留在这儿。
万一他真的死了,叫卫燎去哪儿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