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琼不知道的是她走了之后,卫燎也没能睡得着,望着昏暗光线里帐顶的承尘,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方才其实紫琼猜得不错,他是在想和傅希如的那些事。想当初那也是很好的,轻盈且甘美,头一回抓住傅希如的手,逾越了君臣之分,却叫他们更加靠近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一生如此漫长,居然还会有今天。
卫燎之决绝叫他想到这些的唯一软弱,就是当初要是没有这些事就好了。
他后悔了。
紫琼更不知道,其实他对傅希如唱过这支歌,就是在蓬莱山上,在消暑的时候,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偏僻殿宇,外头白雨跳珠,殿中却被衬得越发寂静。那时候都是少年人,急迫而热切,就避雨的这会功夫,他也不得不走到缠着傅希如的腰,扯着他一起倒在地上的地步,气息绵长而低弱的唱,杨柳,杨柳,漫如雪,春之至矣。
往下就没有了。一是当时哪有后面的爱之颓,二是他被堵了嘴,唱不下去了,词也忘了。
歌舞都是贱业,但贵人并不会因此被贬低,卫燎唱的说不上好不好,但却因当时的情状而含着无限勾人遐思的意趣,于是就胜过了那些歌姬许多。
傅希如没说过喜欢与否,但他也不必说,卫燎自然知道,这一颗心,算是全落在他手中了。
他为这种倾情春风得意之时,可没有料到这首歌后半段,竟有应验的一天。
要是真牵强附会下去,卫燎能数出太多的预兆,然而事情到今日这种地步,怨恨与旧情都无法彻骨,不过是因为他做了那些事,且毫无悔意而已。叫他挑出一件后悔的,居然是不该与傅希如靠近到难分你我。
他裹在被子里轻声笑笑,又嗅到酸苦的药味,皱起眉头更往里缩,就突然被人抓住被子,往下扯了好几寸。
睁开眼,面前果然站着傅希如,他看了一眼苦着脸的宫女,伸手接过药碗,面无表情的说:“陛下该用药了。”
卫燎后背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望着傅希如,半晌都没说话,最后自己坐起来看一看药碗,又看一看傅希如,因病而笑得牵强,声音也是格外软的:“琴荪。”
傅希如毫不改色,铁面无私,用眼神继续逼迫他。
卫燎怕吃药,倒不是畏苦,而是迁延成了习惯,又厌恶这味道,然而傅希如站在床头冷着脸发脾气,他也不得不接过去,一发狠,全灌了下去。
奉药的宫娥是傅希如走后紫琼提拔上来的,因此没见过这场面,吃惊的看着,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拿清水过来。紫琼知道傅希如在至少吃药是不必担忧了,取了蜜饯,正要把碟子放在漱口过后早伸出手的卫燎面前,却被傅希如截停了:“不必了。”
他实在太理所当然,连被管制的卫燎也愣住,过了一会才抗议:“朕看这很有必要。”
傅希如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转手又把蜜饯交给紫琼,示意她拿出去。紫琼看得出其实卫燎没有动怒的意思,暂且由着这二人独处,就顺从的带着人出去了。
卫燎靠在床头,颧骨上有潮红,衬着苍白肤色十分醒目,因为病和药而露出倦容,伸手一扯傅希如的袖子:“好大的威风。”
他没用多少力气,却足够傅希如明白他的意思,顺着这力道坐了下来,两人的手在袖子底下互相摸索,扣在了一起,才想起这其实只是习惯,只是经久难改。
第二十章 同甘
卫燎显然心中有数,看一眼傅希如还不肯放松的面色,仍旧含着笑:“怎么,还恼我?”
他病着,傅希如自然不想和他争执,于是也叹一口气,慢慢放下了那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怒气。
卫燎抬起另一只手,摸一摸他脸上那道伤疤,反而很高兴似的:“这倒叫你更秀色可餐了。”
简直是怪话,傅希如看他一眼,不说话。实际上只有卫燎一个人对傅希如的伤疤露出异常的兴趣,甚至恨不得自己在他脸上划两刀试试。傅希如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正因是真话,才叫人无法可以回应。
卫燎舌尖还留着那股逼人退缩的苦涩酸辛味,想了想,一把抓住傅希如的下巴,咬开了他抿起的嘴唇,舌尖探入其中好似烙铁坠落到雪地一样轻易,又好似在两人唇齿之间无声无息开了一朵花。
他还病着,力气不大,却是很尽力了,傅希如一时没有料到,口中就炸开了苦涩的余味。其实他才是那个怕喝药因此而怕病的人,卫燎知道这一点,又记着方才他拿走蜜饯的仇,硬是要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