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守看着元棠,眼里有些赏识,更多的是无奈。好像在说这小子话是一套套的,可惜也就是个只会说的而已。
元棠的确也只能说说,微微垂下眼。
旁边一个声音帮腔道:“小将军说的没错。况且开城门降了,狄人也未见得会相信使君投降。到时候城门一开,狄人骑兵长驱直入,多少人也不够杀的。”
这声音极突兀,屋子里三人都一愣。
袁德先反应过来,低喝:“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孙太守却道:“阿从,你怎么在这?”
那人一身普通武卒打扮,坦然朝袁德行了个礼,道:“方才参军要小的扶小将军走,小将军并未让小的退下。”
元棠这才想起来,这人昨夜在城楼上拉他躲坠石,早上又扶他从城墙上下来。他一早上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拉着人家的手没放,进屋也没让人走。
袁德和孙太守回来时各怀心思,不一会儿又吵了起来,没太在意屋里杵着另一个人。袁德大概把人当成昨日照顾元棠的小卒,因而没理会。
元棠说:“他昨晚救过我,德叔别为难他。”
孙太守也说:“这是阿从,琚城府的武吏。之前守城立过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不敢当,不敢当。”
阿从说着直起身。他的声线略有些低哑,说话时倒干脆明快,没想到人却极其不修边幅。拉碴胡子几乎占了他半张脸,垂散的鬓发与胡子缠作一团,还粘着碎草屑。他的额头和面颊都是灰土,面部黑灰糊成一团,唯有一双招子精亮。
他身上的衣服也又皱又破,衣襟和库管被灰尘染得失去本色,肘部打着补丁。
元棠被阿从的样子震了一下,阿从却对元棠露出个笑脸,黑黢黢的胡须间,那口整齐森百的牙齿格外瞩目。
袁德倒是见惯了兵营里的糙汉子,没什么奇怪。
阿从站起来,元棠才发现他比袁德还高些,要不是刚才他站在暗处,三人绝不会忽略屋里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
孙太守忧心忡忡道:“我回府衙召集人手,先将将军过世的消息告知百姓,也总好过满城流言动摇人心。”
他不再坚持开门投降,袁德也松了口气:“有劳使君,也请使君务必向城中百姓传达我等誓死守城的决心。”
孙太守听他说誓死守城,眼中多了一丝悲凉。虽然无奈,还是点点头。
一边的阿从却说:“如此,怕也只能保一时而已。”
主将没了,敌军未退,城中百姓只会越来越绝望,将士们可以誓死守城,孙太守也可以誓死守城,久而久之,却难绝百姓弃城而逃的心。
城中若是乱起来,不用敌军进攻,城也会破。
孙太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说:“我与袁参军本想尽快布防,再徐徐图退敌之策,被狄人这么一搅,先机尽失,当真人算不如天算。”
阿从说:“固城坚守也只是内耗而已。狄人虽然故意放消息搅乱我城中军民,终究不知琚城内究竟怎样,不然昨晚也不会大费周章来试探。”
袁德犹疑道:“出城迎战也不是不可,本来便是要战的,我等必定要为将军报仇。”
说到迎战,元棠是很心虚的,但此刻他却隐隐有些念头。
元棠下意识望向念头的来源,忽而觉得这个名叫阿从的青年不简单。
阿从感到他的目光,又露出一个笑容。脸上邋遢得模糊,笑起来倒明朗。
阿从应和着袁德的话:“正是。参军与战士们同仇敌忾,定能为将军报仇,狄人要灭我军民士气,却不知如此更激我夏人血性,困而死战,锐锋难挡。再说,也不只狄人能使计……”
阿从一双眼睛清明异常,不知是否因为窗外光线折射,元棠竟然在阿从转身侃侃而谈时,看到他瞳仁里一闪而过的一丝金光。
元棠感到惊异,同时,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破土而出。
“诈降!”元棠说。
孙太守和袁德都望向元棠。
袁德目光闪烁不定,而后变得越来越亮,说:“对,小将军说得是,此刻若向狄人诈降……正是最好时机!”
孙太守枯瘦的脸上焕发光彩,欣喜若狂:“对对,诈降,先前怎么没想到!”
阿从退了半步,朝元棠抱拳躬身,道:“小将军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