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清醒了一点,郁闷地抢过碗筷,摇摇头。昏迷的时候让人帮忙喂水尚可,这都醒来了,还让人喂未免太不男人。
见方叔益搬来小凳子坐在床边,张莫眨眨眼,这是做什么,莫非还要看着他吃完不成。
难道在自己曾经偷偷把饭倒掉却不记得了?
结果方叔益变杂耍似地又掏出一副碗筷:“终于有人一起吃饭了!哈哈!哎,你不懂,和那些大老爷们一起吃饭可苦,难得有点肉都得藏着掖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夹走了,你想想,我就着那一块肉吃完一碗饭,好不容易饭吃完啦,要开始吃肉,结果从天而降一双筷子把我的肉夹走了,你说气不气!”一口气说完不带停。
张莫:“……”这和自己想象中纪律严明的军队不太一样啊。
方叔益吃得两腮鼓鼓:“总之呢,还好你来了,今后咱们一处吃,不和他们一起,省得被欺负。”
欺负?张莫皱皱眉头,立刻点头答应了。
5.
春去秋来,夏往冬归,方叔益和张莫都成了张车前的得力助手,年轻有为。
熙宁十六年,夷狄来犯,僵持两年不下。张车前受命率军前来增援,三月即大败之,传为佳话,在上京一时风头无两,成了大臣们口中的香饽饽。
战场上散落着箭头和断掉的长戈,焦黑的铠甲碎片,几处打翻的火盆仍在燃烧,满地的血和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家的。许多士兵昨日还在一起插科打诨,今日却生死相隔,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成为活着的人脚步里的阴影。加官进爵,或戛然而止。
张莫在一片残破的战场上忙碌着,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触景生情?”方叔益问。
张莫摇摇头,并不愿去多想心底那一丝颤抖究竟是为何而生。
“是不是想你爹娘了?”方叔益仿佛开了天眼般一猜即中,“不丢人,我也挺想的。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不是他们吉,就是我们吉。”
“你?”张莫思虑几番,终于开口:“似乎我从未听过你说起家事。”不但从未提过,甚至不知他家在何处,哪里人氏,看他每天如鱼得水的样子,倒像是一出生就在军中。
“想知道?”方叔益笑笑,“你可以先猜一猜。”
“你……与大人是老乡?”
“不对。”
“你家人送你来投军?”
“也不对。”
“那是什么?”
方叔益哈哈大笑,而后凑过来小声道:“我不告诉你!”
6.
夜晚,军中点起了篝火,不能饮酒,便以水代酒,互相庆祝。再有十余日,他们便能将战场清理完毕,班师回朝。
张莫来给张车前送晚饭,临走又被叫住。
“后悔吗?”张车前问道。
“大人?”张莫有些疑惑,但看张车前眼神清明,不像是在梦游。“好端端的,何谈后悔?”
张车前笑笑,“当日我曾问过你,是否想知道你父母的去处。”
张莫神情微凝,“是,属下不愿知道,这个答案不会变。”
张车前爽朗一笑,“果然是你。来。”
他掏出一卷旧帛,递给张莫。
“这是我偶然所得,名曰‘往念’,放在枕边入睡,能启□□。”
张莫吃了一惊,“多谢大人,只怕太过贵重。”
张车前摆摆手:“算不得贵重,叔益也曾有过。你行事沉稳,只还欠缺些经验。叔益心思灵活,却无法面面俱到。你二人将来要共同为军效力,只可团结,不可生隙。”
“是。”
“连日辛苦,下去好好休息。”
“是。大人,属下听闻已有几位右军回朝拜谢后将归家探望,怎么不见方校尉告假?”他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妥,忙补充道:“乃是我偶起之念,并非方校尉意欲偷懒。”
张车前心下了然,“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方校尉不但从未告假,这么多年更未离开军中。你可知这是为何?”
张莫低头:“属下不知。”
张车前叹气道:“因为他同你一样,是徘徊在战场边的人。”
7.
张莫倏然抬头,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张车前笑笑,“那会儿他比你初来时还要小些。是不是一点也不像?整日高高兴兴,许多事不放在心上,因此他能很快走出来。但这同时也是他的短处,许多事经了便忘,故而我要你同他一起,他漏下的,你能补上,这样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