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在以后的日子里,阿满经常听到小姐无意识的吟诵诗经里的那首《子衿》,阿满读书不多,充其量认识几个字而已,但她凭直觉猜出这诗的意思应该是表述了女子的思念之意。
似乎有某种感应,书藏在走出字画行门口的时候抬头对呆立的主仆二人微微一笑,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如同两口春日的古井,阿满几乎是不可遏止的让自己在那明媚的阳光里跌进了这个俊朗的男人那一瞬间错愕的表情里。
“两位也喜欢书画吗?”
阿满看着心仪的男子,一颗心快要飞起来,脸颊泛起红晕,喉头干渴的彷佛在沙沙作响,那个男子的声音干净的如同小时吃的云片糕,雪白的,柔软而甜香。
她呆呆的在一旁凝视着相谈甚欢的小姐与王公子,他的衣脚带起瑞脑的香气,漆黑的瞳孔里亦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那异样的神采,凝视着的,是阿满她最敬重的小姐万桃,一身水红薄裙端庄又不失娇艳的万家千金。
而她,连姓都没有的小丫头,连做背景的资格都没有。
“阿满!总算回来了,我要的东西买来了吗?”
阿满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她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回了万家,正站在小姐闺房的牡丹花鸟刺绣屏风前发呆。室内暖香扑鼻,大概是早上新添的百合香。万桃正坐在花梨木桌前对着面前的黄铜镜试戴着一枝新碧玉簪,旁边还放着各色花样的头饰,万桃的面颊上有着少女待嫁时娇羞与期待的红晕,越发显得那白皙的皮肤如桃花般旖旎。
阿满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只白玉雕成半开的芙蓉短钗递了过去,万桃惊喜的伸手接了,一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冰凉柔滑的半透明花瓣,一边禁不住低声说道:“王公子不俗之人,一定喜爱这些雅致素净的妆裘,偏偏他们准备的都太俗艳……”说话的人沉浸在喜悦中,完全没有顾及旁边默默无语的丫头阿满。
阿满想说些什么恭维小姐的清新脱俗,却好像有什么梗在在喉咙口一眼让她说不出话。
苦涩的酸辛和嫉妒有如野草,在那个矮小黑瘦的丫头的心里最阴暗的角落滋长蔓延。
精致的如画中一般的闺房的角落,一袭刚刚赶至完工的大红嫁衣明艳似火,映红了楠木书架上满满的线装古书,也烧着了阿满本来已经冷寂如死灰的心。
她不甘。
整整两天天空都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临安城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梅雨季节怕是要来了吧。
阿满换了双防雨的木屐子,撑着鹅黄色的油纸伞低着头匆匆在巷子里穿行着,尽管天气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的心却烫的如火烧一般,手中的棉纸字据几乎被汗浸透了,本来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此刻却长的没有尽头。心事如这雨水般纷乱不觉,出门的时候小姐仍在安睡,阿满看着熟睡时姣好的面颊,心里五味杂陈,她的主子,曾经在她饥饿难耐无家可归时收留了她的万桃小姐,如果没有王书藏,她甘心伺候小姐一辈子,可现在……现在……
大红嫁衣灼痛了阿满的眼睛。
阿满心中一凛,看了一眼安睡中的万桃,终于咬着下唇不回头的向街角那家极为隐蔽的浸烟阁走去。
浸烟阁,城中鲜为人知的地方,阿满也只是曾经听说关于这里的古怪传闻,那些杂七杂八的流言如同城镇中肆意生长的霉菌,即使是住在深宅大院的阿满也不免让一句两句的由那些街角的操着一口吴地方言的茶水大娘们送进了耳朵里。所以当那个神婆神神秘秘的说起浸烟阁时阿满也并不十分惊讶。
就是……这儿了吗?
阿满在巷子深处一家看似冷清的小店面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简单的铺面上方的匾额上端正清秀的三个字,浸烟阁。似是女儿家的笔法,阿满抽出绢子拭了下额上细密的汗珠,理了理那身旧了的蓝棉布裙褂,迈了进去。
店内生意清冷,一个顾客也没有。阿满打量了下这间简单的店面,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神秘气氛,雪白的墙壁刚刚被粉刷过,没有任何的字画和绣品,一张宽阔简朴的桃木柜台靠墙放着,连经营什么的竟也难以看出。阿满正胡乱猜想着,柜台后的青纱帐幔忽然动了动,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后面闪了出来。
女老板漫不经心的扫了阿满一眼,“客人要点什么?本店经营各种胭脂水粉,首饰玉器,不论你是多么挑剔的客人,都一定能在小店找到喜爱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