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无礼的语气,朕身边一众护卫大惊失色,聚成一团窃窃私语。但那句话,朕是怎么听怎么喜欢,于是无视了身边的“嗡嗡”声,笑着回答道:“朕想将军了,特地前来迎接。”她先是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害羞似得赶紧垂下头站在原地,平时紧锁的眉此刻从头顶看来舒缓的直达鬓角,眼睫毛像一双小扇子一样翕动着,轻轻地喘息声在空中化作一片白雾,模糊了我们二人之间的界限。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这还是朕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主动抱别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她不高,脸正好埋在朕肩头,脸颊就贴在朕的侧颈上,带着些被寒风削过的冷意,一身铁衣厚重而冰冷,朕病重,本身就畏寒,但抱着冰冰冷冷的她,不知为何竟舍不得松手。二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纠缠着,又洒在对方的身上,在冰天雪地中鬓角上结满了冰。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往上呼了几口气,附到了朕的脸颊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圣上现在暖和些了吗?”那样子在朕眼中总显得有些蠢萌。
——那年在长城上的相拥,是朕死前感受到的最后一丝暖意。
她回京之后没有修整多久,很快就带兵西征去了,这回,朕没来得及活到她回来的那一刻。
很多很多个阴天的日子,朕头戴凤冠,独自一人站在大殿前门口眺望着宽阔的大道,大道两侧朱红色的宫墙,在宫墙背后若隐若现的金色屋顶,以及远处层层宫门,常常一望就是半日,无休无止地回想着她第一次凯旋时朕在这里迎接她的景象,以及那日大雪纷飞,长城上的相拥。
其实生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或早或晚地总会到来,朕当时原本只是在上早朝,原本只是在早朝上叱骂百官,忽的一阵头晕,本是想掀桌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拼命地想抓一件什么东西搀扶,但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
朕死前似乎睡了很长时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见周围一片嘈杂,太医和宫人们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转,发出一阵惊恐的声音。朕现在已经对这些现在人等没有态度了,翻个身,闭上眼继续睡去,朦朦胧胧的梦境中全是和钱媛在宫中度过的日子,我听她讲江南烟笼雨,塞北孤天际,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象着那副场景,但是除了幽寂的深宫以外,实在是搜刮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于是无奈地笑笑,为自己的浅薄而叹息。
朕想和钱媛一起踩在江南池塘黑色的污泥里,想与她一起见见塞北几尺深的大雪,朕愿做将军手下一长史,生死追随于她。
“圣上!圣上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首先听见的就是身边宫女的惊呼,看见的仍是那疏远的,雕花的屋顶。
“圣上!圣上有何吩咐?”周围的人齐聚过来,跪在地上围作一团。
“朕......朕这一生就出过两回京城,第一次是去金陵城请钱媛将军,第二次是在长城上迎接将军凯旋而归......朕死后,封将军为元帅,掌管天下兵马,辅佐新帝,不得有误。”
朕提心吊胆了三十多年,也该安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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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钱媛,于先帝驾崩后第二年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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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着艳丽的戏服,手拿一柄绘着花枝的折扇在大殿中央独自一人跳着舞,精致的脸被脂粉覆盖,虽看不清原貌,但那双桃花眼包含笑意,弯成一种妖媚的弧度,若即若离地望着龙椅上的那人,红唇轻启,唱出婉转动人的词句。
头戴凤冠的帝王继位多年,还是头一次笑的这么开心,她对跪在大殿中央的少年伸出手,温柔地说道:“你,到朕身边来。”
钱瑗将军静静地立在百官之中,从表情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乐正玄温第一次入宫,还是跟随着钱媛将军,以她凯旋而归,献给圣上的玩物的身份站在了雨禾面前,百官下朝后窃窃私语,说钱媛如今越发不得宠,迫不得已运用了美人计。但是真实情况只有三人心知肚明。
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一年,钱媛独自一人坐在宫中人造湖跟前,捡了几块石子,百无聊赖地打水漂玩,远远地听见一人轻快的脚步声,他一边走着,嘴里还一边哼着歌,最后总算是到了自己面前。
“元帅,好久不见,你老还好吗?”来人正是乐正玄温。
“......你大半夜地在这瞎逛,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吗?”
“做完了,他就在这呢~”少年炫耀似得挥了挥手中的匣子,匣子包着布,远远地透出一种血腥的气息,如今在月光中挥舞着,清晰看到上面浸出了一块暗色的阴影。“你怎么了?又在想先帝?人死不能复生,看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