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_作者:豆儿太岁(28)

2018-09-26 豆儿太岁

  细追忆,仿佛不记得有听过少年正经叫声“师父”。彼此的相处毫无伦常下的礼数规矩,自然而然地教授,自然而然地成了莫逆、师徒,如父如子。

  告别来得很突然,陈森本预备好迎接一场激烈的追究,意外少年只克制地问了他三件事:“非走不可?”

  是。

  “避祸还是躲罪?”

  都不是。

  “跟我有关么?”

  没有。

  这段缘对双方来说都是始料未及的天赐,少年珍惜,陈森何尝不惜?此生情谊寥寥,跟许多人扮亲疏,唯独对少年是不曾设计筹谋的。陈森一度很庆幸有这样一个人不存在于自己的盘算中,却能陪他走过一段晦暗的光阴,还原他的笑容,真真正正地记得他。

  如此便好了。

  陈森以为,仅仅如此了!

  假使凌觉没有捎来那句转达。

  已经无需计较凌家是几时、因何查得了这些,也无需分明少年是否早已知晓有心结交,所有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他是狛牙卫散在江湖的眼,本当湮没于茫茫人海不留下点滴痕迹,像不存在一样存在着,像幽鬼一般徘徊,世间的情太重了,哪一种他都要不起。不敢要!怕绊住了脚步,无法抽身而退。

  药汁滚沸了,辛星自门外进来,不声不响掀开盖来拿筷子捣一捣,又拨了拨火,任它继续煎熬,径自取张小竹凳挨在陈森身边也坐下了。

  她替陈森看火,陈森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夜色。

  “十七年了。”陈森蓦地说起没头没脑的话。

  “我也十七。”辛星倒是明白的。

  “真的老了!”

  “能回去了,想回去了,就回去吧!”

  “回去……”

  “有人等着的地方,就是回去的地方。”

  陈森没搭腔。

  辛星抬起头,看见他眼里落进了屋外的星屑,碎得一亮一亮的。

  “要是二郎也能回去……他真该回去了!”

  辛星想知道的,老主簿终于肯慢慢地说给她听。

  ☆、八、状元师爷

  人这一生,活名活利,最终不过人嘴两张皮的编排,说你白抹你黑,南来北往的风里传一传,转头又得一番新人新事。

  因此李爵的前二十二年人生里,被说纨绔骂败家、辱没斯文,十句里有九句断他完了,还有一句叹李家要完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成天兢兢业业地花天酒地,努力完给别人看。

  正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不疯癫他笑啥。李爵觉得当一个实至名归的疯癫人就是积德行善,是避免他人造口业死后下拔舌地狱,割肉饲鹰不过如此。阿弥陀佛,自己真是伟大!

  结果偏有人拨开他的懒散挑破他的放浪,逼他去显山露水展抱负,击掌定下一场状元赌。

  状元赌,状元有文武,笔也作刀,枪似挥毫,胜者英杰。那年破天荒双秀街市巡游,武魁更当街一舞酬知己,一时传为佳话。却不料翌日文状元便挂冠隐遁,徒落下一道欺君的罪名,还有世人喋喋不休的茫然。

  凡上种种,都是辛星已知的。

  然而陈森的话却以另一种方式铺开了李爵的人生:“二郎是家里的老幺,上面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三丫头和二郎是妾生的。不过李家内宅和睦,慢说哥哥姐姐们都惯着这最小的弟弟,便是大房太太也宠得厉害。没办法,可怜老大打小病秧子,落个残疾,腰以下瘫了,出来进去全要人伺候,大小解都离不开人。老大其实聪明得很,读书好,生意做得也好,二郎的学识多半是老大教的。哥俩可亲,可要好!”

  这样好的哥哥还总要被拿来跟自己比长比短比上比下,比出个不如。小的时候李爵不明白,哥哥李卿怎就不如了?差在哪里?懂事后他恍然,只是差在一双腿,差在不能同他一样蹦蹦跳跳为祸人间。

  便索性天天去为祸,一人胜两人的害,替哥哥喝酒享乐挨“正经人”的骂,挨亲爹的骂。不止骂,更要打。惹得一家子的女眷跟在后头哭哭啼啼求情,求不下,去找了哥哥来。哥哥不用哭,也不多替那“败家”的弟弟分辩,他只需让人将自己乘坐的轿椅也往祖宗牌位前一放,说陪李爵跪,老爷子立即摆手罢了。

  补了账上的亏空,回来兄弟交心,李爵给哥哥洗脚、捶腿,做得仔细又熟练。夜里头兄弟俩并头躺在一起,跟童年时一样,李爵揽着哥哥嘻嘻笑,讲给他听外头的稀奇古怪,还有姑娘们的爱恨贪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