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_作者:豆儿太岁(9)

2018-09-26 豆儿太岁

  书生依旧双睑半垂,可不再叫人觉得懒洋洋虚弱无力,反而带着莫大的压迫感,像雷电裹在云团里,随时能闪出一声霹雳。

  他话音亦是清晰冷冽的,自唇齿间往外迸冰碴子,说:“他伤人!”

  辛星快速回头瞥一眼小工伤情,好言相劝:“确是这人无理在先,但以暴制暴恣意私斗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态恶化。他不对,咱们可以告官去,切勿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因觉她话虽冠冕倒也切中,其他食客们纷纷附和着过来拉架,有几个当下将捂着脸的小工扣住了。瞧他嘴里丝丝抽凉气并着声声哀嚎,脸上确实油腻腻红辣辣,显是烫得不轻,骂他活该之余,亦有人好心抽了汗巾与他小心地抹一抹脸。

  “一念之差?”书生嘴歪了歪,扯出一抹古怪的讥笑,“我是一念之差,那他是什么?也一念之差?”

  辛星想了想,用力点头:“对啊!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就是冲动呗!做事不过脑子,害人害己。”

  书生顺着嘴角上扬的方向慢慢地歪起头,眼底升起一抹癫狂的厉,犹是毛骨悚然地笑着。

  “小时候有一次,最要好的同伴约我出去玩儿,我没去。”

  所有人都愣了,不知他突如其来的讲述是何用意。

  辛星自然十分莫名,不安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没去,同伴后来被马蜂蛰死了。”

  四周瞬时陷入一片寂静。

  “你说一念嘛!我也是一念呐!若依着往常,我定管一叫就走。不过那天说好的爹要来查我的功课,我突然觉得不能总贪玩儿,也该让老爷子高兴一次。当然,若我当真顽儿去了,同伴与我皆是要死的。也不过,跟我在一起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去小树林打马蜂窝,谁知道呢?一念。那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念,不是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而是一念碧落一念黄泉。”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一停,饶有兴致地端详辛星的表情,随后才道:“圣人都教我们三思而后行,那为什么他不能三思?我又为什么要为他的所谓一念之差浪费我的宽容?”

  辛星竟不由自主撤了半步,眼神中含着难以掩饰的畏缩,逞强分辩:“即、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动手。你凭什么替天行道……”

  越说声越小,连头都微微低下去了,目光回避。

  想不到书生回她:“谁说我要替天行道?”

  “啊?”

  “他动手,我便动手。我就是不让他碰老马。”

  “可、可是、这……”辛星结巴了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热汤泼脸是会毁容的,你过分了!”

  “他烫残了马千里的手就不过分了?”

  “所以我说了嘛,是非曲直自有公堂论断,庶民不可凭意气私了私斗,这是目无法纪!”

  “我喜欢啊!”

  “……”

  “你知道马千里一天包多少馄饨,有几多进账?”

  辛星不可能知道。

  “他手残了,卖不成馄饨,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么?”

  辛星小心翼翼道:“因伤致残可判钱……银……补、偿……”

  书生摇摇头,眉眼间满是不屑:“我,一年了,每天在这里吃一碗馄饨,没断过。这一早上吃不到这一碗,我难受,痛不欲生。我痛不欲生,绝不干活。我不干活,太爷也就痛不欲生了。太爷痛不欲生,这一县的治理就得乱,得民不聊生!明白了吗?”

  辛星听得懂他话里的每个字,但不明白这些字连起来的意思:“什么太爷、治理、民不聊生的?你这是强词夺理!”

  书生忽扬了扬下颚,似跟谁打招呼,扶腰迈步踱过来,错身时在辛星耳畔凉凉递一句:“这叫因果!”

  转过身,面前站一高壮大汉,身着捕吏服,单手扭住小工,居高临下把书生望着,显得很是无奈:“陈老说了,今天黄历没好儿。”

  书生恢复了死气沉沉的做派,垮肩佝背,嘟嘟囔囔说:“我要吃馄饨!”

  辛星嘴大张着,直不楞登看着大汉的捕服。

  大汉跟书生苦笑:“我没接着的人。”

  书生一字长腔地接:“撞我刀口上了!”

  辛星嘴彻底合不上了。

  这一天当真诸事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