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部分时间呆坐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偶尔会用左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朵一朵的木棉花。
如果有人去问他今天的日期,他会很确定地回答是4月7号,如果再问他他在干什么,他多半会回答,他在教一个人画画。
就这样过了三年。
……
江起云后来总是想,在整件事情里他最后悔的是什么。
是在没有解决家族纠纷的时候,就忍不住去亲近杜可,把他拐到家里当家教吗?
是没有考虑周全,让对手发现了自己的软肋,又让对手有机会抢先一步吗?
是在知道杜可被绑架的第一时间里,犹豫不决,没有直接放弃一切,来换他平安吗?
是,所有这些都让他悔恨,但最令他痛恨自己的,是在那三年里,他没有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些光鲜之下的幽暗角落,没有一次投向那些卑微的、肮脏的、惹人嫌弃的乞丐。
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坐在豪车里,无数次跟杜可擦身而过,他就恨不得杀死自己一万次。
找到杜可是在三年以后,警方的一次打-黑行动,彻底摧毁了那个犯罪团-伙,拔出萝卜带出泥,杜可他们这些被控制、强迫行乞的受害者被救了出来,DNA信息录入失踪人口网络,和三年前报案时留存的信息匹配上了。
江起云是在医院见到杜可的,当时他穿着病号服,正躺在病床上做身体检查,他温顺地任医生摆布,目光是一片无意义的灰白。
杜可瘦得吓人,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长时间在外面风吹日晒,皮肤黯淡,嘴唇皲裂,营养不良导致头发和指甲脱落,更不用说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断肢和说不清的伤痕。他已经和过去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年判若两人。
江起云只看了一眼,就冲出了病房的门,对陪他一起来的段思和说:“他们找错人了,这个不是杜可。”
段思和叹了口气,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起云,你要接受现实,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杜可治伤治病。”
三年身处地狱的生活,让杜可浑身都是伤病,精神也饱受摧残,基本处于疯疯傻傻的状态,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消耗殆尽,像枯萎的花朵,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
江起云让杜可住进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但仍然无法阻挡死神悄然降临的脚步。
身体没办法恢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和治疗,杜可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父母,也想起了“今天”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个夏日的清晨,昏迷多日的杜可终于醒来,看见有个人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他开口唤道:“哎,你……”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浑浊,仿佛好多天没有开口讲话一样。
江起云猛地抬起头,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希望:“可可,你醒了?”
杜可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书包呢?”
“什么……”江起云愣住了,杜可的眼神清亮,像是恢复了神智,但却不记得他了吗?
“你能不能帮个忙?把书包给我,里面有一幅画,我要再看看。”杜可温和礼貌地看着他,“我很着急,我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书包……”
江起云知道杜可要的是什么,掉在绑架现场的那个书包被他捡回来了,当他看到里面的那幅画,明白了杜可的心意时,汹涌的悲伤和悔恨,巨大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一齐袭来,让他哭不出来反而笑了,笑着笑着流出眼泪,原来可可那天是要和他表白的。
可可你到底在哪里,我也喜欢你,你快回来。
三年里,他把书包和那幅画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重温和杜可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每次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用烟头烫伤自己,用疼痛来提醒自己——
你找到可可了吗?
没有。
你对得起可可吗?
对不起。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还不能死,要先找到可可,要确定他平安幸福地生活……
“我这就去给你拿……”江起云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找杜可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