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昏迷中的阿姐,略一犹豫,便下了决心,又自领口拽出一根金线,金线尽头,挂着一只小小的玉玦。
“这枚玉玦是萧易留下的,刚好用来做个信物,他见到这枚玉玦,自然会好生照顾你们。”
武夷捧着尚带容襄体温的玉玦,挂着泪,这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容襄叹了口气,道:“别做这等女儿情态啦,赶紧走,你们走了,我也好放心办我的大事去。阿姐便托付给你,你们务必要活下去。”
武夷终于哭出声来,扑倒在地,重重向容襄磕了几个头,背起慕容瑾,趁乱逃出了宫外。
容襄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良久。
今日一别,此生还会有相见的日子么?
他其实毫无把握。
只能赌。
如果赌输了,他望着西北方向,如果赌输了,咱们两个,就扯平了。
当年你也曾将对我的承诺丢去九霄云外,不顾生死的冲入石堡城,如今,要换我不守承诺啦。
早知如此,那天拼了命也要再亲上一亲,抱上一抱,你再不情愿,也要抱。
哪怕你当时正用剑指着我的胸口,也要抱。
乱兵破城很快,他们冲入大明宫时,这里还有很多宫人没有逃走,正像容襄猜测的,这些人已经连逃走的能力都没有了。
虎狼一样的叛军冲进这温柔富贵乡,彻底被迷了眼睛,失去了理智。破城之后奸杀抢掠本就是常事,只是这回,他们竟能在皇宫中任意抢掠,可以对着皇帝的女人为所欲为,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完全失去了控制。
哀求?更像是美妙的音乐,女人们叫的声音越大,他们越兴奋。
贿赂?人都是我们的,何况你手里的财帛。
反抗?一刀砍翻在地,无论死活,只要不再反抗,就继续施暴。
无论原来是甚么身份,上到王妃,下到宫娥,无一例外。
暴行从宫内到宫外,从大内到外廷,叛军所到处,哀鸣遍野,血光滔天。
长安城的惨状玄宗并没有看到,他此时正悲痛于马嵬兵变,悲痛于贵妃惨死。他在逃亡蜀中的路上,除了贵妃,想的更多的还是那个与他分道扬镳的太子李亨。
李亨竟然要留下,不随着自己一起入蜀避祸,他究竟要做甚么?
被皇帝遗忘在脑后的,其实不仅仅是宫娥,长安城中还有数不清的官员,和他们的子弟。
叛军在宫内的翰林院就抓到了好几个没有逃走的翰林供奉,老的老,丑的丑,就一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反正全不认识,便一个个砍过去。
砍到那个小白脸,他已经吓得缩成一团,抖得筛糠一样,死掉的人伤口处喷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混着鼻涕眼泪,看着可笑之极。
他双手抱头,哆哆嗦嗦的喊:“别杀我!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晋城公主的儿子,你们不能杀我!”
叛军们狞笑着:“正经公主今天都杀了好几个,还差你这么个公主家的儿子不成?”
那小白脸哆嗦地更厉害了:“我,我,我,我阿爷是索卢候!”
刀子已经几乎砍到了头顶,叛军中却有一人咦了一声,制止住了那持刀的士兵,一把薅起那小白脸的脖领子,仔细打量了一下,问:“索卢候?青州,索卢候?”
那小白脸身下传来一阵腥臊之气,显然是尿了裤子,他带着哭腔答道:“是,是……是青州!青州,索卢候!”
那人哼了一声,将他丢在地上地,不屑道:“先留着这人,有用。”
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国号,大燕。
天宝十五载六月,长安城破,天子出逃,太子李亨于灵武即位,改元至德,召天下兵马讨贼。
玄宗入蜀。
至德二载,郭子仪、李光弼会师横州,收复河北。
此时留守太原的萧易,见到了那枚玉玦。
看着那张与阿瑟极其相似又有太多不同的面孔,武夷在说甚么,萧易好像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只知道,阿瑟还在长安,他没有跟着一起逃出来。
不仅如此,玉玦,阿瑟竟然将玉玦还给了他。
这意味着甚么,萧易不敢去深想,他心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当时分别时的一幕一幕,在心头不断翻滚。
“你明知李林甫是我的仇人,却在为他做事。”
容襄点点头:“是啊,我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帮他一把,总好过让那个杨国忠作威作福,他若掌了权,只会比李林甫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