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没错。”凌霄走到最前面,大殿中央有一处高台,上面供奉着一檀木古匣。
秋月白孤零零站在他身后,忽然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来,他道:“霄儿,你听过祭刀奴吗?”
凌霄脚步微顿,回头看他。秋月白身形当真是消瘦不少,削肩长颈,蒙了眼的一张脸,露出个尖尖的下巴,薄唇一抿,就是让人心疼的苍白。偏这样还腰腹略隆,可怜兮兮地遮着。凌霄心底一烫,生出几分想要抱紧他的冲动。
有那么几年,尚且不太知事的时候,凌霄几度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山精。貌美诱人的精魄,居于深山,恰得一凡人来解愁闷,借以消磨些岁月玩儿。后来他把这念头说给秋月白听,被笑了好一通。可如今想来,还不是如此么,若非鬼神作祟,自己何以遇上他,又何以被占据了整颗心去。
“我……不知呢。”凌霄不肯向前再走,心怦怦跳着,隐约觉得秋月白所言之事颇为重要。
秋月白默然,少顷,方道:“如此啊,你想听么?”
“好啊。”凌霄见他走来,不自主地将手递去他掌心,指尖微屈挠了挠他掌心,示意他抓紧。
秋月白迟疑一瞬,终是握住了凌霄的手。这双手,他并不陌生,曾多年手把手教凌霄刀法,最是熟悉不过。如今不同了,少年人恨不得一天一个样,个子窜得快,握在掌心的这只手亦是如此。手指修长,骨节有力,掌心是常年握刀而磨出曾薄茧。
“你可知自古就有以人祭兵器的法子,血肉熔于炉,方得神兵降世。”秋月白道。
凌霄由他牵着往前走,闻言道:“不过传说罢了。”
秋月白扯了扯唇角,勉强勾出个轻笑,垂了头,道:“不是的,哪怕如今亦有相同之事。不过倒不是熔炉铸剑了,而是舍命喂刀。倘若家中得了新生子,便为他铸一柄刀,然后选出一个资质上佳的小童饲养家中。”
凌霄眸色一沉,脸色微变,语气却如常道:“还有这等事,养那小童作何?”
“那小童即是为小主子养出的祭刀奴,家中自有秘传古法,以血养刀。小童养大后授其家传刀法,待成年之后,在祭刀奴体内养一枚蛊来控制他,日日放血养刀,待祭刀奴死,刀算已成。”秋月白说完,一阵掩袖低咳。
凌霄眼中神色明暗不定,许久才道:“有人生来富贵显赫,便有人生当如草芥,这便是命么。”
“命?”秋月白边咳边苦笑道:“既都是命,又怎分贵贱……有些古法,早该不必存于世间了。”
“是,当灭则灭。”凌霄抽手出来,看着秋月白,道:“师父何故忽然同我说这个?”
秋月白指尖触了触凌霄腰间刀,道:“我娘亲就曾是祭刀奴,那年武林大会在乌陵江畔,我父亲得以见她。她跟在张扬跋扈的大小姐身后,低眉顺眼地捧着一柄刀……”
低垂的是眉眼,却不是脊梁。她奉刀而立,却似青竹冉冉。恰是公子多情时,不恋红妆好颜色,偏怜了奉刀姑娘眼底的几分倔强。乌陵梨花胜雪时,成全了此一段风月。可到底多波折,吴家的祭刀奴,定是不肯让人的。江家刚成年的小家主拼着得罪半个江湖硬是留住了别人家命定要以血奉刀的奴隶。只是祭刀奴已过及笄之年,身体里种了蛊,不过十年光景便和夫君阴阳两隔,只留个一个幼子。便是江昕。
秋月白低声诉完这往事,便不再开口。
凌霄唇角笑着,眸中似泣,无限心疼地将秋月白圈入怀中,下巴蹭在他肩头,颤抖着声音道:“原来、原来如此……我明了了……我竟才明了……”
秋月白倒似释然,拍了拍凌霄后背,叹道:“我既来寻你,便不再瞒你一分一毫,你若还想知道什么,我尽数说给你听,也好……”
也好了结你我一场恩怨,这话秋月白没说完。从他教凌霄武功时,就知凌霄刀法路数出自吴家,倘若凌霄是吴家那年灭门案留下的后人,那合该由他去偿命的。
凌霄贴着秋月白侧脸蹭了蹭,在他耳边道:“好,我们这就出去,师父同我好好说说从前。”说罢,他转身朝台上看去,抽刀拨开黑匣锁。而里面正是《玄机策》和寒玉盒。他伸手去取,始一触到玄机策,就听见细微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