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怎么可能就这么片面而简单?
且不说当官的都是人精,心里骂娘、嘴上幸会只是基本修养,能留在京师的更是老奸巨猾,个个都忙得很,最喜欢互利共赢,绝不可能只为了区区一点血统去排挤任何人。
再说军器监也鲜少跟三书六部打交道,平时除了开销和物料交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人,袁祁莲跟人结仇的可能性比京中任何一个纨绔子弟都低。
所以能够杀死他的除了自作孽,那就只剩利益冲突了。
然而是和谁的利益、有什么冲突,钱理却并不清楚,当年从案发到落幕一共不过几天时间,快得众人简直目不暇接。事后又因为是天家的丑事,严令禁止私下议论,这案子一沉到底,十多年来只在坊间有些编撰过的风传。
直到今日,它来势汹汹地打破封尘,结果却是死的死、删得删,愈发叫人犹如雾里看花。
出师不利的钱理满心眼都是四个字,难上加难,可再难如今有刀架在脖子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钱理从游思中回过神来,擤了擤凉飕飕的鼻腔说:“扯远了,为什么忽然说起他当太仆这件事,这跟画像有什么牵扯吗?”
许之源抬起眼睛,眼底比外头的长夜还要幽深:“可守藏司的长乐太仆的历任名单里,没有袁祁莲这个人,他任职期间的空缺和作为,冠的都是现任太仆的名字,他被人抹掉了。我想这个画中人,应该也是被人顶替了任职。”
钱理眉毛一抬,心想何至于此,但随即他又忽然想到,既然被抹得这么干净,那么此人应该是当年宫案的核心人物无疑了。
“表彰库那边先不用查了,”钱理思索道,“你直接去找军器监的旧部,向他们打听画像中的这个人。”
——
亥时初,饶临后院。
李意阑不愧是学武的,走起路来都比常人快,知辛还没推开自己的房门,那位就已经等在后面了。
知辛推门进去后站在门口转过身,堵在那儿哭笑不得:“你跟着我干什么?”
“避嫌啊,”李意阑往自己房门口看了一眼,神色坦荡地说,“我又不认识那女子,孤男寡女地跟她共处一室不合适。”
知辛怔了一下,也不是不信,就是心中异常古怪,脑海里总也忘不掉那女子从被褥中爬起来时活色生香的娇羞形迹。
他心如止水,对女色没有妄念,只是不自觉在那一幕的反复推动下,蓦然想起了李意阑也是红尘中人,也会有爱恨贪嗔痴。
别人又不是和尚,情和欲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知辛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说完了他还是莫名低落,好好刚刚那一幕就是一道沟堑,从天而降地将他们隔了开来。
他“哦”了一声,也不多问,让开门口,放李意阑自己进来了。
李意阑近来身体日渐衰败,可对于知辛情绪的感知力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变得敏锐的惊人,知辛明明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可李意阑却在再那个转身和挪眼之间窥探到了一种隐蔽的伤感。
知辛为什么会忽然伤感?
因为自己的床上多了个女人吗?
李意阑随便自问自答,居然将自己逗了个心花怒放,这答案想想就不对,但他就愿意这么想,因为这样的答案能让他的心口跳得欢快,就像受伤之前尽兴地耍完枪,坐在一旁等汗狂流的时候一样满足。
须臾之间李意阑打定主意,今晚要是不能当着知辛的面挽回清白,他就赖在这里,不回自己那间客房了,反正寄声也不……
提起寄声李意阑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小子消失的时机实在微妙,微妙到这些乌烟瘴气的幺蛾子,一下就找到了合理的出口。
那姑娘要不是寄声找的,八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李意阑简直要被寄声气笑了,他本来正在关门,现下忽然决定先去逮人,是以顿住动作,回头对知辛说:“知辛,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别关门。”
知辛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只是想着他万一要是回房去,最好还是有个人跟着比较好,便和气地问道:“要我陪你吗?”
根据李意阑的推断,寄声好吃好玩儿,也不会离他太远,左右不过几步路,还是不用知辛出去受冻了,于是他回头婉拒道:“我就去吴金或是道长房里看看寄声在不在,你去泡壶茶,驱驱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