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格外的诚恳与坦然,竟令霍炎也愕然一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人……竟真的一点都不怕死么?
他沉思地打量眼前的卫昭,卫昭也静静与他对望,清澈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隐约的忧虑与无奈。
只有霍炎自己才知道,在刚刚那一段时间里,卫昭真的是不折不扣地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
霍炎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是在看到青崖关外并无魏军的那一刻,他却真的是怒火高涨。一想到自己苦苦支持了数日之久,好容易才抓住扭转战局的大好战机,却因为相信了卫昭的判断,竟然导致无功而返,失望、懊恼、后悔与愠怒交织在一处,使得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无可宣泄之下,一时确然动了杀机。
但是经过一番折冲,情绪稍稍冷静下来,霍炎便已经改变了主意。
现在他并不想杀卫昭。
既不是时候,又有些舍不得。
然而众将不约而同的下跪求情,却反将他渐渐平息的怒火又挑了起来。
身为一军主帅,在军法上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威,他所做出的任何处置,本就不容属下置疑,更遑论这样的公然对抗。
如果不是卫昭反应奇快地拦在前面,没有容众人开口求情,他说不定会当场摘掉几颗求情者的脑袋。
只是……霍炎冷冷一笑,余怒未释地想:既然卫昭愿意承担,那么今天自己要发泄的怒气,就由他一个人承担了吧。
“来人!”霍炎淡淡下令,“统领卫昭贻误战机,论罪当斩,姑念今次立功不小,功过相抵,从宽处分,改为罚俸三年,重责一百军棍。”
这个处分不算轻。不必重责,这一百军棍挨下来,寻常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但是比起死罪来,毕竟是已经从宽得多了。
周围众将松了口气,没有人敢再说话。
卫昭自然更不会说什么,只是顿首行了一礼,便安静地起身卸去铠甲,脱下了已被汗水浸透的上衣。
执刑的是霍炎左右的亲兵。在自家主帅的威严之下,自然不敢手下留情,但因为对卫昭已暗生敬重,也没有故意加重力道。
尽管如此,粗大的军棍一下下结结实实地落在背上,所到之处,便是一道青紫的淤痕。不过十几棍下来,已经有鲜血随着军棍的起落点点飞溅。
卫昭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却始终紧抿着嘴唇不出一声,默然承受着自己的责罚。
四下里安静得一无声息,只有木棍击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响声一下下传出。声音不大,听去却觉得异常清晰。众将大多转过脸去不忍目睹,却躲不开这刺耳的声音,只有在心里默默计数,盼着这一百棍早些过去。
拾儿咬着牙,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几次忍耐不住想冲出去,却被林冀死死拉住,力道之大,竟捏得拾儿手腕生疼,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霍炎坐在马上,脸上就象是戴了张石头面具,冰冷坚硬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卫昭,始终不曾有片刻移开。
时间,似乎从未象此刻般流逝得缓慢。
就连空气都仿佛已凝固,只剩下两只木棍一上一下机械地起落。
打到七十几棍,卫昭背上已无一块完好的皮肉,看去一片血肉模糊,虽然仍硬挺着不肯出声,身体却不住微微颤抖,双手十指更是深深地陷入了地上的泥土。
那两名亲兵虽不敢停手,但是动作却越来越慢,不时犹豫地看一眼霍炎,似乎在盼着他开口喊停。
然而霍炎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将目光转到了别处。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一片惊呼。霍炎闻声回望,却只见卫昭的面前一大滩鲜血,身子已软软垂到了地上,分明已经昏了过去。
第四章
卫昭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在何时醒来。
也许还不算真的清醒,因为头脑中仍然一片昏沉。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只觉得身体异常疲倦,罕有的软弱与无力,甚至没办法睁开眼睛。
只有感觉变得格外敏锐,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疼痛。尤其是后背,象刀割火炙般尖锐的疼痛深入骨髓,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侵袭而来,仿佛永无休止。
他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了眉,却没有放任喉间的呻吟。
身边人来人往,脚步杂沓,有争论有低语,似乎很是热闹了一阵。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杂乱的人声转眼间消失,只剩下两个人一问一答对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