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僮悄悄求助地看了惠玄一眼,见惠玄眼都没抬一下,只有将目光收回来,“您要不看上一看?那梁府的小厮带了话,说是您若不看邀帖,他不好回复府上的主子。梁家的主子,都不是好说话的主。”
谢无陵闻言轻笑了一声,总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他收回手,坐正来,冲惠玄讨了第二杯茶,桃花眸一眯,扬了扬下巴,未再置声。
“照做吧。”惠玄瞥了眼谢无陵的态度,出声道,“若是不好回复,就说小先生事忙,贫僧替小先生做主,明日不去了。”
“是。”小僮应声离亭回话去了,惠玄才认真看向了谢无陵,沉声问,“当真不去?梁策可是只老狐狸,不好惹的。”
“鹅池是什么地界儿,扶风的文人骚客具在那处,他在那处邀我,安不得什么好心。”谢无陵端了桌案上的那盏茶,“要我与他这老狐狸谋食,还是提早作罢的好。”
“唉,你啊,还是…”惠玄叹一气,措辞道,“这般机灵样子。”
“师兄要还在这处,也会是我这般样子。”谢无陵自嘲应道。
惠玄闻言蓦地将茶盏放下,眼里托着光,打量着眼前人,道:“累吗?”
“累啊。每日不得好眠呢。”谢无陵支肘撑额,说的真真假假。
惠玄全做了真:“不得好眠?怕了?”
“怕。”谢无陵抿抿嘴。扪心自问,其实他怕得多不胜数,怕赵祚来日不信他,怕自己来日不能想沈长余那样护到羡之,怕自己最后的选择,赵祚不肯接受,他怕太多,最怕还是时间不够长久,要是他能与赵祚终老,能看羡之安稳,大概才算不负昭行。
“我那时候也怕。”惠玄抬了眼,看向了这秋时本该晴朗的天。
本该有的闲来坐看云起,秋雁排云上,到现在却成了黑云压阵,风雨摧城的模样。寒风一凛,直往惠玄的心里刮去。
“最怕,身不由己。”
这句话的谢无陵当时听来,也只是有一丁点的感同身受;直到几日后,昭行关于妙法的坏消息传来,他才懂了这“身不由己”是四个字是何滋味。
鹅池属扶风外郊,南山脚下的一溪沼地。沿溪铺青石,蔓延一两里,临山一畔还筑了两处闲亭,闲亭后不远有一草堂。草堂早先是一隐士旧居处,隐士爱书法,每日舀山溪水洗笔,后托了个鹅池洗笔的美名,便将这山溪拟作了鹅池名,久而久之,也就叫附庸风雅的文士们沿用下来。
春时花满山溪畔,必有一场鹅池会,也因此这处时时有文士往来,便是严冬时,也有爱雪的一二雅客爱聚于此。
秋时的鹅池,少了春时百花盛放的惊艳,也没有冬时白皑一片的寂寥,偏比这二季多生了半山红叶。
谢无陵着了一席秋衫,举了把月白色油纸伞,立于歇亭外,迟迟未入亭,像是在候着一个人,亭内侯着就木和那本该和惠玄一路回去的小沙弥。
雨打亭檐,雨水顺着青檐滑落下来像断线的玉珠,一颗颗落在石阶上,又低低溅起来,沾湿了谢无陵青衫的下摆。
这雨连绵了几天了,从惠玄在园子里住下那夜开始,就没停过,直到赵祚带着谢无陵的叮嘱陪惠玄折返昭行的那夜,这雨才稍微小了许多。
谢无陵在这亭下立了有些时候了,才见着那边姗姗来迟的一架锦绣车辇。谢无陵是不爱这种浮华饰作,但管不得这扶风士族爱这艳丽奢靡的风气。
谢无陵见那人从车架上下来,便有家僮跟在其身侧举伞。
那人站定,对亭外立着的谢无陵道:“小先生。”
“梁大人,”谢无陵低眉颔首,象征性地躬了躬身,“您可算来了。”
“在下也是俗务缠身,实在抽不出身。”梁策迈着步子,上前来道。
“那平之可要谢梁大人今日赏脸了,请。”
谢无陵侧身让路,梁策装腔作势道:“不知小先生今日寻梁某人所为何事啊?梁某人可记得前两日,是居衡园子的人拿惠玄师父,搪塞了我那小厮。”
“那日确为师兄做主,是平之失礼了。”谢无陵入了亭将油纸伞交予就木,这才作揖赔礼,“至于今日,自然是为大人那日相邀之事。”
“哦,”梁策做了恍然大悟状,却紧跟着打了哈哈,“人老了,这日子一久,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