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_作者:蛇蝎点点(8)

2018-07-31 蛇蝎点点

  大河仍摇着头。

  山神笑了起来,揉着他的头,“瓜娃子。”

  等白日里太阳升起,他便照旧又回到家里。哭红了眼睛的舅妈对他采取无视的态度,肿着半张脸做了早饭,玉米馒头端上桌时并没有分给他,仿佛坐在桌前的他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伸手去拿,舅妈就啪地一顿碗,他缩了一下。舅舅瞪了舅妈一眼,舅妈便把脸别过去了。他便继续闷声不吭地伸手去拿。这次并没有多拿。

  日子便这么皱巴巴地过下去,等舅舅白日去地里干活的时候,舅妈便索性连馒头渣都不会分他一点。他不敢跟舅舅讲,每日的中午便去蹲在村支书家的门口,村支书抽着旱烟让他进屋,他跟秀秀一起站在凳子上,狼吞虎咽。

  “大河啊,还去山神庙?”村支书问他。

  他大口地咽着馒头,点头。

  “不送吃的给山神了吧?”

  他摇着头。自己吃都不够了,没有办法再给山神了。他跟山神说过了,山神很大方地让他先欠着,等他长大了能种红薯了再都还上。

  村支书便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一人孤孤零零,不招其他孩子喜欢,有个独居的去处也是好的,他昨日看山神庙里的竹虫子都编得不错,没准以后算门手艺。有爱好,总比不学无术逗猫惹狗来得好,只是别浪费粮食便是了。

  4、4

  舅妈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过。但孩子那种不搀任何杂质的仇恨敌意,远比心有顾虑的大人要残忍得多。他弟弟妹妹伙同村里同龄的娃儿们天天追着他,一没有大人在旁,就堵他在墙角泼水,往他身上丢尖细的小石子,把他自己编的小玩意儿都踩烂扔掉,将各种的小虫子撕掉头、黏糊糊地放在他的被子里。

  夜里常常没有办法睡觉,被子里潮乎乎的虫尸臭味。他闷声不吭地钻出被子,还是往山里去。

  月亮在树影的间隙里为他点灯,他踏着沉睡的草叶攀上半山。山神慵懒地倚在庙前的大石头上,铺展开的宽大衣袖像一汪绿色的泉水,融化在月色里。

  然后山神向他伸出苍白的手,用水一般温柔的衣袖盖住他。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他弟妹渐渐发现他半夜偷跑的去处。有那么几次胆大,便偷偷跟着他,但跟到山脚下,往往便不敢再跟了。他们毕竟年幼,那黑黝黝的山林神秘而未知,即使在白日,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

  入了盛夏,接连下了俩日暴雨,山里虽算不上酷热,却十分沉闷潮湿。这天三舅妈又找了茬大骂他一顿,收走了他的碗筷。他照旧偷偷溜去村支书的门口,却没人给他开门。

  村口住的张叔他爹张老大爷塞了个馒头给他,并且跟他说村支书生了病,镇上的医生看不好,一家大小上县城医院看病去了。

  从来没去过县城的他并没有听明白,只是揣着馒头愣愣地回了家。弟弟妹妹迎上来抢走了他的馒头,扔在地上踩进泥巴里,他第一次还了手,把弟弟也推到地上,蹭了一身的黄泥巴。

  三舅妈打他,只狠狠打在屁股和背上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喊痛也不求救,只咬着牙闷声不吭,眼睛看着一旁的弟弟妹妹。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样子,只是看到弟弟妹妹神色惊恐地躲进了里屋。

  他心里汹涌着一种东西,从未在他胸腔中存在过的情绪。他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干净和纯粹,只有快乐和悲伤。但就在这一刻,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出现大片暗红的油彩。

  他终于懂得了愤怒。

  夜里又闷闷地下起了雨,渐渐骤雨如潮,哗啦哗啦的水声像要淹没了这山里的村庄。

  白日里被他的眼神吓到的弟妹,晚上又来报复他。他被打得身上到处红肿,睡不着,在哗啦的雨声里似乎听见不一样的动静,警觉地躲开,弟弟往他床上扔来一大坨新鲜的牛粪。

  他们扑上来要打他,被他一把推开,这次连妹妹也摔在地上,哇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隔壁屋睡着的三舅妈和三舅听到了没有,只顾着自己夺门而逃。

  哗哗的雨像小石子一般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身上那些红肿的伤处更加地疼痛。但痛若成了习惯,渐渐地就连痛感也麻木了。他麻木地向着山里奔跑,手脚都不似自己的。赤脚溅起的泥水被雨淹没,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树木渐次向后退缩,终于那尊低矮的小庙出现在视野里。

  山神自瓢泼大雨中现了出来,周身上下像披了一件透明的薄纱,雨水掉落在他身体的周围,却无法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