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管愁眉苦脸地蹲在旁边,小声劝:“沈大人,您就向陛下认个错吧。看着您受苦,他也心疼啊。”
沈尚书回忆里的温柔静好骤然打破,他缓缓睁开眼,说:“刘总管,我若是今夜不幸死在了蟠龙殿外,你帮我向陛下求求情,把我的骨灰撒在北雁关外。”
腹中一阵剧痛,胎儿在下坠。
那个尚不满月的胎儿……保不住了……
沈尚书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寒冬腊月的风雪中冷汗直流、
一双明黄绣五爪龙的靴子停在模糊的视线里,少年君王愤怒的呼吸声炽热烫人。
沈尚书叹了口气:“陛下……”
小皇帝咬牙切齿:“朕恩准你死了吗?”
沈尚书沉默不语,腹中剧痛越来越厉害。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要最后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那个少年君王。
为君者,不可妄为。
可他终究还是觉得,没必要了。
这个执拗的少年捧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心沉溺其中,再也听不下任何逆耳忠言。
十七年,他教了这个孩子十七年。
教了人心善恶,教了政法兵策。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学会了多少,可他累了,疲惫得睁不开眼,再也没有精力替那个少年君王搭理这片偌大山河。
沈尚书长跪在京城腊月的大雪中,仰头向居高临下的帝王告别:“陛下……”
小皇帝却俯身把他抱起来,面无表情地揽在怀中:“朕给你一个求饶的机会。”
沈尚书被他阴晴不定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他正恍惚着,耳边忽然响起宫人们的惊呼。
“有刺客!!!”
茫茫黑夜中,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挥剑刺向小皇帝的胸口。
剑风激起飞雪如刀,沈尚书看着那个黑衣人,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前面。
长剑穿掌而过,剑尖没入沈尚书胸口白衣中。
血,缓缓溢出。
掌心的,胸口的,顺着冰冷的剑锋缓缓流淌。
刺客也呆住了,一双虎目猛地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尚书。
痛意冰冷刺骨,沈尚书就这样挡在了小皇帝身前,苍白的面容溅上了几滴鲜血,青白的唇缓缓开合,吐出一个无声的字:“走。”
刺客怒吼一声,抽出长剑再次向小皇帝刺去。
赶来的御林军挡住了剑势,小皇帝抱着沈尚书扯出战圈。
腊月的天太冷了,掌心流出的鲜血很快成凝结了冰碴。
小皇帝吓坏了,抱着全身是血的沈尚书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怒吼:“沈桐书,沈桐书!!!御医!!!传御医!!!!!”
沈尚书轻声说:“陛下……”
小皇帝在一片血色中哆嗦着,紧紧抱着怀中削瘦的人。
沈尚书惨白的唇艰难开合,断断续续地说:“放……放刺客……走……”
小皇帝怒吼:“朕要把他千刀万剐!”
沈尚书皱眉,责备的眼神,像是温柔的夫子在看他不肯好好做功课的学生。
他痛极了,掌心,胸口,小腹,每一处都痛得撕心裂肺。
可他还是忍不住操心,忍不住惦记,忍不住……想要为这片江山,为这个熊孩子似的小皇帝,再多做一点事。
那个刺客……是……是郑牛龙……
他抬手,沾满鲜血的手指缓缓抚过少年皇帝的脸颊,想要再劝一句,却在刺骨的风雪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模糊中,听到小皇帝的嘶吼声:“放他走!!!”
沈尚书松了一口气,彻底昏了过去。
沈尚书昏昏沉沉地回忆着些陈年往事。
那年,长公主与驸马趁着延州水患带兵入京,逼张郄还政于君,却被张郄反杀。驸马死于战乱中,长公主的尸首被挂在菜市口,足足挂了三天三夜。
腐尸的臭味四处漫延,连宫里都能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
沈尚书走在皇宫殷红的枫林里,看到了枫林深处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小皇帝。
小小的傀儡皇帝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菜市口的方向。
沈尚书轻叹一声:“陛下,该上早课了。”
年幼的皇帝声音沙哑,语气却无比平静:“沈爱卿,朕的皇姐,罪该如此,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