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管忙上,说:“陛下,太医院给您新配了一味香薰,能缓解头痛,老奴给您换上吧。”
小皇帝说:“不用,朕想闻着皇后留下来的味道。”
沈尚书在京城时,自己配了一味香,于是从尚书府到凤仪宫,一直用着那味香薰。幽幽草木,沁人心脾。
小皇帝轻轻抚摸着小儿子软趴趴的脸蛋,低声说:“皇儿天天闻着这个味道,日后若在街上碰到,也认得出他的娘亲是谁。”
刘总管看得心里发酸,可陛下都说了不去寻人,他做奴才的也没法多劝。
小皇帝说:“对了,桐书喜欢吃的那家烧饼,你找到那老头,从御膳房给他找一批年轻聪明学东西快的厨子,跟着他学做烧饼。一个月之内,朕要那家烧饼摊子遍布九州大地,味道必须和那老头亲手做的一模一样。”
刘总管苦着脸说:“ 奴才遵旨。”
小皇帝说:“去吧。”
刘总管退下去,又忙活去了。
小皇帝把熟睡的小皇子抱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答应了给桐书自己,于是要信守诺言,再也不能去找桐书的下落。
可他却忍不住这样大费周章地折腾,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定要把枝头最好的那朵花摘下来送给心爱之人。
不如明日,再把崇安街上那家卖油条的找来,让他也带一波徒弟好了。
桐书……桐书还喜欢吃什么来着?
冬去春来,沈尚书在清水镇过的还算自在。
刚来的时候,他吃不惯江南菜式,就自己在家炖酱大骨。
盐放多了,酱放少了,糊里糊涂倒了两勺粗,味道变得十分诡异。
可小镇子里猪肉金贵,倒了也可惜。
只好又多加两碗水,放半颗白菜煮了一锅骨汤,一个人围着灶台吃。
后来镇上多了几家小饭馆,做的是京菜,味道倒是出奇得正宗,让沈尚书再也不必为吃食所苦。
他独自居住,和周围邻居也少有往来,越来越喜欢坐在小菜馆里,一日一日地喝茶写字。
他右手一直不曾恢复,左手写字却越来越好。
小店掌柜看着欢喜,用一坛好酒换了他一副字画,如获至宝地裱起来挂在了大堂上。
沈尚书有些怅然,玩笑道:“我如今的字画,可一点都不值钱了。”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圆滚滚地扑到他脚下,咯咯一笑:“叔叔,我想跟你学字画。”
孩子是对街布庄老板娘的儿子,那个小寡妇平时柔柔弱弱腼腼腆腆的,只有旁人说她料子不好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泼辣本性和那人撕扯个狗血淋头。
小寡妇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脸蛋也黑黝黝的。
沈尚书忍不住伸手在小家伙头上摸了一把,怅然若失地有些恍神。
他的儿子,到今天已经一岁零三个月了,应该会走了吧?也能口齿不清地说些简单的话。
会叫爹爹了吗?
叶晗璋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能不能好好教导他们的儿子呢……
想着想着,他心中酸楚越来越烈。
他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他可笑的尊严和面子之中。
他的第二个孩子,在他腹中便受尽毒物之苦,出生之后,他就陷入了失忆痴傻之中,再也没有好好抱过那个孩子。
他们原本是世间最亲近的血脉亲人,相处的时间,却短暂到连回忆都不够清晰。
沈尚书惨然闭目。
他的记性本就不太好,如今,竟已经记不清儿子笑起来的样子了。
那个孩子是皇上的长子,他自知不可能带在自己身边。
可如今想来,却仍然觉得心如刀绞,夜夜梦魇。
想得多了,他甚至开始后悔,离别时为何要对叶晗璋说得那般决绝。
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抱着他的腿吆喝:“沈先生,你在想什么呀?”
沈尚书一阵战栗如梦初醒,难堪地把惦念驱逐出心海,一如既往地温柔含笑:“学字画,你识字了吗?”
他此生,再也无法亲手教导他的孩子长大。
入夜,又是绵绵梦魇。
他一次又一次梦到京中旧景,梦到朱红宫墙。
梦到少年皇帝哀切地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沈尚书头中剧痛,在噩梦中梦呓:“陛下……陛下……你……为何要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