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书不说话,只是那样淡漠地看着他,冷漠又悲悯。
小皇帝咳出一口鲜血,咳嗽着醒过来:“咳咳……桐书……朕……咳咳……朕不是……”
御医慌忙扶住他:“陛下!陛下!您以后不可再这样操劳了,您的龙体经受不住啊!”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床帐上五爪金龙,胸中一阵一阵地绞痛,让感觉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他想,桐书骂得对,他不能再像一个孩子似的,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
他要好起来,他要好好地看着这盛世江山,好好对待黎民百姓。
不管他的桐书身在何处,至少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不会气得摔了杯子。
他要好好的,这片天下,也要好好的。
小皇帝歇了一会儿,轻声说:“朕拿不出五年的时间休息,你们太医院想个法子,朕要尽快好起来。”
皇上病重,吐血昏死在宫外。
这个消息再怎么瞒,也瞒不住皇城内外几万人的嘴。
别有用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天下的百姓就都听到风声,说当今圣上要英年早逝了。
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沈尚书正喝着酒和郑牛龙排演军阵,脸色一白手指颤抖,不小心摔了杯子:“你说什么!”
郑牛龙夹着一枚棋子踟躇不前,低声说:“我也是听到这么个信儿,沈老弟,那小皇帝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
沈尚书手指轻颤,沉默垂眸。
叶晗璋自幼习武,身体自然是很好。
可历州一劫,叶晗璋为了保护他,却结结实实受了一回重伤。
那一夜,少年皇帝流了不知多少血。
他坐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夜空,身边的石阶上,就是少年皇帝一路流淌的血迹。
也就是那个时候,沈尚书恍惚着想,这个少年,那么爱他,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那他怎么还能心存戒备,不肯畅快淋漓地爱一场。
他忘了,叶晗璋的帝王之心,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爱是深爱,情是真情。
可帝王之心,却永远与爱恋隔着一道天堑,那道天堑的名字,叫权不可挪。
如今,那道让他失魂落魄的旧伤复发了,年少的皇帝或许已经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
可他只能在这里遥举一杯,心中喃喃。
愿来生,不再相负。
沈尚书在江南军营喝了三天酒,日日喝得酩酊大醉。
第四日清晨,郑牛龙敲敲他的门,一声长叹:“沈老弟,我今日要入京述职,你若是闲得无聊,不如陪我去趟京城。”
郑牛龙是个大老粗,不太关心宫闱秘事。
可昔日他行刺皇上,沈桐书舍身挡的那一剑,绝非只是忠君之情。
郑牛龙郁闷地站在沈尚书房间门口,愁得薅头发。
沈尚书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开门,披衣靠在门框上,斯文俊秀的脸苍白无血色,眼中盈盈泪光,似悲似醉。唇角含笑:“郑将军今日起的早啊。”
郑牛龙说:“沈老弟,回京城吧。”
沈尚书摇摇头:“郑将军,你不懂。我并非……并非是思念谁,只是……只是想到他就快死了……心中……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他喝了一夜的酒,醉得记不清今夕何夕。
只是心里难过,想要落泪,又难堪得硬生生挤出笑意。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曾经倾心爱恋的人。
心痛至极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丝恨意。
可他们之间,说到底,也说不清谁下手更狠,谁欠谁更多。
第二十八章
皇宫之中,小皇帝沉默着坐在金銮殿上。
各地守军每年年底都会入京述职,絮絮叨叨地讲着他以前根本不耐烦听的那些事。
可现在,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学会了恩威并施,学会了从大臣们有意无心的语调里,听出那些暗藏的滋味儿。
沈桐书教了他太多,让他被满脑子的阴谋诡计冲得慌乱不知所措。
这两年,一个人在宫里安静地呆着,反倒想通了很多事。
小皇帝抬手喝茶,用袖子挡住了哈欠。
底下那人,郑牛龙?
北雁军里最难啃的那块硬骨头?
小皇帝捻着茶杯,有些恍神。
昔日在北雁关,桐书替他重整北雁军的时候……给这个莽汉送了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