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蹲在地上,盯着一株株小绿芽,期待它们长出来的样子。
在这里居住了大半个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浸淫到这样一种生活里去,更没想过罗伊亦会如此。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或是将要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所要做的只有照顾好彼此,在这森林边境、暗泽湖畔的一隅,与沼泽的永夜一同,在这片未被战火波及的净土上,与世隔绝。
一阵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罗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他要把晚餐做好。于是他站了起来,忍受血液下涌引起短暂的头晕。他等待片刻,然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黑影。
所有的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当哈兰对上那个人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黑影骤然而至,紧接着就是腹部一阵剧烈的痛,五脏六腑揉成一团,眼睛里像是要爆出血珠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可对方没有给予他缓和的时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逼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他不可能忘记的脸,哈兰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卢卡斯的脸上一片死寂,仿佛没有表情能够阐明他此时此刻愤怒、仇恨到极点的情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哈兰,像是来自极北之地冰雪荒原上的邪神,浑身上下裹满滔天的冰蓝的怒火。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哈兰没有回答。
卢卡斯松开他的头发,紧接着用膝盖猛撞上他的胸口。他看着哈兰倒抽一口冷气,全身一阵痉挛,然后在他要倒下去之前揪住他的领子又把他拎了起来。哈兰狼狈不堪地抓住他的手,脸上的脆弱难以掩饰。
“是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哈兰的喉咙里传出支离破碎的咳嗽声。他用力抓着卢卡斯的手腕,指节发白,像是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痛吗?”卢卡斯说,“有他死的时候痛吗?”
他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抓住哈兰的脸。
“看着我。”
他靠近那双蓝眼睛,在眉睫之距盯着它们。那双澄澈又冰冷的、现在满是痛楚的眼睛,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总像能将人一眼看穿。此刻那双眼睛里只透出对痛苦的忍耐,同时也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沉着与从容。它们看似不堪一击,却又无懈可击。
他为这双眼睛而迷醉?
像是两颗纯洁的宝石,晶莹通透,只属于发现它的人;又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冰窟,底部是条条吐着毒信的巨蛇,只等着猎物坠入陷阱里,然后缠上他们,绞杀。
“你知道吗?”卢卡斯盯着哈兰的眼睛说,“我现在看到你,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我甚至都不想杀了你,因为那会玷污我的战刃,弄脏我的手,你连军团恶魔都不如。
“我看到你,只觉得我不会看到比这更恶心的生物了。
他收紧指节,听着哈兰痛得发出一声呜咽。
“可你怎么能够来这里?”
他声音颤抖:“你现在来这里,算什么!”
他忽然松开手,然后对着哈兰的左肋狠命地踢上去。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他看着哈兰摔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身体蜷缩着因为阵阵痛苦而战栗。可他没打算放过他,他从未体味过这样的快感,凌虐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用痛觉撕碎他,看着他一点点瓦解,最好是能让他哭着求饶。于是他开始重复这样的动作,诘问、殴打,任他倒下去,再把他拽起来。他每次都着力击打在最痛的地方,但没有用全力,为了让对方不会因为剧痛而失去意识,却一次又一次为痛感而清醒。
哈兰没有反抗。
卢卡斯沉浸在每一次的动作里,发泄着几个月来的积郁、怨艾、痛切与憾恨。他听着拳脚重重击中身体的声音,听着弱者断断续续的痛呼和喘气,听自己尖刻的诘责刺穿沼泽的静谧。最后一下他用膝盖砸在哈兰的头上,后者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卢卡斯喘着气,感到一阵疯狂的喜悦自心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以及一种发泄过后淋漓快意。他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听到脚步声。所以当有人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感到了突然,甚至惶恐。
卢卡斯。
脑海深处传来震彻心扉的轰鸣,仿佛那个声音在身体里引燃了一场大爆炸,让全身的血管都在震荡中迸裂开来,滴滴血液在身体各个角落里燃烧,接着蒸发掉只留下冰冷的躯壳。他站了很久才转身,从未感到自己的四肢如此僵硬,可更难移动的是目光,仿佛视线的另一端牵引着一块巨石。等到目光转向来人之时,只看到罗伊拿着战刃,脚边是一头阔步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