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溪十二里之南柯巷_作者:焱蕖(30)

2018-07-31 焱蕖

  陈焉麻木地缓缓摇头。

  黎飞依然得到这个一成不变的结果,叹口气摇了摇头,陪着陈焉坐了一会,就听那个沙哑的声音低低说:“你回屋吧。我等他。”

  昔日的部下欲言又止,究竟还是起身走回了屋子。

  秋雨是添愁的。陈焉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目光迷惘地望住灰蒙蒙的天,雨水冰冷冷浇上头,身子像冰块一般,在失温的时候,总会惦记曾经的温暖。

  他摸到自己隐隐疼痛的右臂。

  想象着那些天清气爽的日子,那个人挽了半臂高的衣袖,停了手中抓药配方的活计,提起朱漆食盒,跨过身后这道坎子,走下石阶,往他那扇青莲漆的大门里去。盒盖下一定是些胖墩墩的纯白粉糕,酥甜柔软,还捎着蒸笼里一丝箬叶的清香。那一次,铺了纸笔在他面前,无视他讶然的目光,左手挥毫,颤巍巍涂了一个“丑”字,见他要笑不笑,那张脸却是硬邦邦摆出坦然的模样,恶狠狠说,尽管笑吧!以前我说你的字丑,现在让你笑回来,还不好么!

  “呵。”他真的痴痴傻笑起来,唇角上扬,眼眉却渐渐垂低,比雨水稍暖的一行液体流下脸庞。本来这样就已足够。不出所料,当那个人察觉之时,他就彻底失去了。

  “皖回。”他的额头抵在了膝前。石阶的积水中滴破一圈颤抖的涟漪。“皖回……”

  究竟还是太贪心。

  柳青色的锦袋无声地藏起他说不出口的话。可这个卑微的心意,他却宁愿它不曾存在过。

  如果可以让那个人回来,他宁愿自己不曾存在过。

  * * *

  聿京的秋雨渐渐厚了一层。

  雨单调地在瓦片上敲着,敲不出半点别致意趣,倒是敲出了一大片心烦意乱。连斜飞的水花都毫无生气,挨着屋脊,敷衍地打开几朵小伞,伞骨却是地道的软面筋,沾着水便蔫了,一个响头磕上瓦片。闷得发慌。

  谢皖回倚在窗台边看了一整天的雨。魂不守舍,索然无味。

  四岁大的侄儿爬到炕边,胖乎乎的手攥着一只芭蕉叶折的小舟,半跌半跑到了他身侧,举着船朝他晃了一圈,撅着红嫩的小嘴嚷嚷:“二叔,二叔,船想开了。可是外头雨好大,会,会不会淹水?”

  谢皖回木讷地动了动嘴唇:“淹。”

  侄儿偏着脑袋迷糊半晌,呆呆看着手里的船,捧着颠来倒去,又去扯他袖子,嗓音细细地问:“那,淹了水,会不会沉?”

  谢皖回的眸光茫然一动,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全,只跟着念:“沉。”

  侄儿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忽然见爹爹微笑着朝他招手,他又乐了,一迭声冲了过去,奶声奶气地对爹爹抱怨二叔每句话只跟他说一个字。关聆春柔声安慰了儿子一番,对妻子递个眼神,把孩子交由她抱去玩耍,自己则脱了木屐,盘膝坐上炕头,仔细观察谢皖回的神态。果真连一丝骂人的劲头都没有了。

  同门多年,他何尝不了解自己这个师弟的心性。当谢皖回连骂人都不再有兴致骂的时候,往往他心中最不痛快。

  “师弟。”关聆春轻轻唤了他一声。没有应答。他叹气,凑过去拽住谢皖回的胳膊,把他从窗台边上拉了回来,“师弟,有事别自己憋着,若有难处,也告诉师兄一声。你一个人闷闷不乐,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谢皖回起初被拖离窗台,还一脸木然,后来在关聆春直勾勾的注视下才蓦地回神,脱口的便是:“我不吃饭。”

  关聆春哭笑不得,摇头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你这样恍惚过。”

  这时谢皖回才总算把他的话听明白了,神色一凛:“谁恍惚了?”

  而且嘴硬。关聆春暗里腹诽一句,明里却携了谢皖回冰凉的手,微笑道:“本来年年过重九都预备了你的饭,谁知你早几天就说家里有事,今年不过来,师兄倒是吃了一惊。估计不是有事,而是有人罢——我说得可对?”

  “什么对不对!”谢皖回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却是调走了目光。关聆春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点。孩提时候,当这个师弟不小心砸了师傅的药炉,盘问起来,他总喜欢调转目光。

  他笑靥浅浅:“那么师弟是特意来我家看雨的?”

  “不可以么!”语气强硬死板。

  “我知道了。”关聆春一拊掌,恍然大悟四个字仿佛写上眉角,颇有飞舞之色,“师弟原来是思念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