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笑得不见眼。她们悄声细语了许久。秦漾垂下目光,将脚底下的瓜子皮花生壳都扒拉开,好安然地将脚搁下。
她们说罢悄悄话,孙大娘才笑着问道:“阿漾,你想要个娘亲吗?”
秦漾望着她,摇了摇头:“不想。”
孙大娘是个寡妇,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寡妇。她的夫君在几年前得痨病死了。照理寡妇家多是清贫的,可孙小二的大哥已及弱冠,做了些小本买卖,他们一家不愁吃穿。
孙寡妇不是贞洁烈女,丝毫不畏惧街坊乡邻的流言,时常带蔬果来秦家的破院儿看望他们父子。倒是秦雪文有些窘迫。秦漾能感受到每次她来家里时秦雪文的不知所措。
秦漾不喜欢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想要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客套话和体己话都听够了,他好不容易逃脱出来,拉着孙小二去了东街,邀上几个小孩一块放炮仗。从东街回来的时候,孙小二还摸出铜板请他吃了串冰糖葫芦。
他们分别前,秦漾从布袋里抓出满满的一把麻糖,孙小二用双手捧过,弯着眼笑道:“秦漾,还是你好。”
孙小二蹦上自家院前的台阶,转过身想跟秦漾挥挥手,却发觉自个儿腾不出手,于是抖了抖手肘,抬了下脚,对秦漾说:“我走了嗷。”
天已经暗了。秦漾与孙小二告别后,就往家里走。
往年这个时候他回到家,秦雪文应该在做晚饭了。但是这天他没闻见饭菜香味,炊烟没有升起,屋子里也没点灯。他想也许阿爹是爬完山回来太累了,就回屋里睡下了。
他推开门,喊了几声“阿爹”,都没有听到回应。秦雪文没有回来。
他爬上长凳,一手撑在木桌上,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的身影被放大,投在了结满蜘蛛网的灰墙上。
他坐在桌旁等着阿爹回来,等到饥肠辘辘。他从布袋里掏出一块麻糖吃。
秦漾打开屋门,去院里张望了四五次。最后一次他从院子里回来,将屋门关上挡住冷风后,秦雪文推开了门。
他浑身湿透了,不住地发抖,低头往双手间吹热气。他哆哆嗦嗦地将屋门关上。他说他得洗个热水澡。
秦雪文往卧房走去。秦漾去灶房里取了水壶。他将手贴在壶口,壶里的水已经没了热气。他跑到卧房门口,跟刚放好木盆的秦雪文说:“阿爹,没热水了。”
秦雪文只得先换上身干爽的衣物,再回灶房烧水做饭。
秦漾端着小木凳坐到灶头前,帮秦雪文添柴。他仰头问道:“阿爹,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还弄湿了衣服?”
秦雪文忙活着,漫不经心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不小心掉水里的姑娘。”
秦漾“哦”了声,点点头,不再多问。
于他而言,阿爹做什么事儿都是合情理的。就算阿爹是个不善于凫水的瘸子,在大冷天跳下水救人也是合情理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个被阿爹救上岸的姑娘,就像他从没想过他会有个娘亲一样。
开春后,有媒婆上门来说亲。媒婆说那是镇上方家的三闺女,闺名唤作“方梅知”,她家是开德明药铺的,祖上都行医。她念着秦雪文当日的救命之恩,有意于他。
媒婆临走前对紧锁着眉头的秦雪文说:“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想想阿漾,他还这么小,需要个娘亲照顾。”
媒婆看了秦漾一眼,掩唇低声道:“人姑娘不嫌你的家境,也不嫌你带个拖油瓶。”
不久后,秦漾就在自家的院子里见到了他后来的养母方梅知。她肤如白雪,眉眼秀美,捧着雕花的暖手炉亭亭立在院子里,宛如一枝凌寒的白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算不上多暖。秦雪文走进院子前,她只跟秦漾说了一句话。
“你叫’秦漾’?”
秦漾点点头不作响,她便再没同他说过什么,随心地在院子里走了走,打量了一番。
后来秦雪文回来了,他们说了一番话。最后她要离开了,弯身给秦漾塞白糖的时候,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她的手是冰凉的,那笑带着点冷意,她身上是如梅香般清冷的味道。
那时他们家中只有一张床,他每晚都是与秦雪文睡在一块儿的。这晚熄灯后,秦雪文侧过身,有些不安地问他:“阿漾,你喜欢方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