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孟鹤冬抱起臂,直起腰来,“你是不是想说,宁长青是来救你的?”
江季麟挑眉,默认了。
孟鹤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胸腔里渐渐溢出笑声来:“不会,他不会!从去年开始,麟国就在四处蹦跶,从干涉齐周两国战事,到对齐国宣战,到联合秦国攻齐,再到和留将军撕破了脸皮两国盟约破裂,如今又灭了周国北上。我不知你二人何时认识的,有怎样的渊源,我也不在乎,但这个宁长青,绝不会是个胸无野心的人!他便是来救你,也断然更想要这锦绣江山!”
江季麟听他说着,把这几年来宁长青走过的路又在眼前过了一圈。
原来不知不觉间,宁长青已经走过了这许多的腥风血雨。
这么些年了,他似乎一直还把他当做八年前谷底青涩的少年,有害羞内敛的性子,有清澈干净的眼睛,有幼稚简单的头脑。
八年了……原来已经八年了。
他们都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便是他一直把宁长青还当做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管他内心深知这个少年已经是一方大将,一个国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已经是兵权在握,声名在外的年轻枭雄,可自己对待他的种种态度和方法,都在清晰地诉说着这个事实——他还把他当做一个少年。
谷底那个干净羞涩的,红着脸笑的少年。
他一边怀疑着他,又一边忍不住相信他;他一边设计要害他,一边又总也下不去手;他一边怒斥着他,一边又不忍看他面露戚戚;他一边冷眼瞧着他,一边又自儿个跑过去帮助他。
瞧瞧,言不由衷,行不达意,用来说自己再好不过。
即便在孟鹤冬的眼里,宁长青的种种,都已是野心勃勃的体现,反而到了自己这里,却从未真的这样想过。
究竟是因为,自己太了解他,还是……早已用情至深?
江季麟不想深究,孟鹤冬的话反而让他更加明了。
麟国完全有机会和能力一统天下——在齐国元气大伤,秦国内乱之时。这样顶好的机会,放在哪个时代都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朝代的开辟。
可麟国的一国统帅现在在干嘛?
在一所举步维艰的狭小院落守着一个废人伺机救他。
曾经自己压在心里可望而不可求的,竟就这么温情脉脉地摆在自己面前,以至于让他抓在手里多年不放的权势,财富,地位,仇恨,都黯然失色。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孟鹤冬微微冷笑。
“你不过是在担心,他举兵北上,若当真就是为了救我你该当如何。”江季麟浅笑,“你一直把我留在咸阳,如今却要带我回汉中,怎么,比起担心我接触到京城的大臣世家,你更希望,有一个近在手边的人质。”
孟鹤冬一愣,面上露出些怒容:“你总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论起不堪来,你倒还不是我的对手,你心里到底怎样想的,我再清楚不过,故而你不必给你的种种行为披上冠冕堂皇的感情借口,以至于……有时候你自己都信了。”江季麟淡淡地瞧着孟鹤冬,眸若星辰,仿佛直穿人心。
孟鹤冬突然害怕起这双眼睛,像是能一层层剖开人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
而往往这些阴暗,并不是人敢于面对的。
孟鹤冬转身逃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季麟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嗤笑。
一个看到过太阳光辉的人,又怎么会驻足于一颗星星的弱光。
江季麟没有吃晚膳,他一直冷着脸,对小流说的话一句也没有搭理,在屋里静坐了会便起身出了房门。
天色微暗,天际染着暗色的红晕,夕阳的余晖照在江季麟脸上,显得明暗莫测。
“公子,您多少吃些,您要不想吃那些油腻的,小的让厨房给您熬些清淡的粥如何?”
小流小心翼翼问着,心里直打鼓——江季麟自来了这处院落,半月时间里当然谈不上高兴,但也算心平气和很少有动怒摆脸色的时候,可自中午将军来了又离开后,公子的面色便一直沉着,摆了一桌的晚膳看也不看一眼便叫人撤了。
“公子?”小流又问。
江季麟在已经把屋前的院落绕了两圈,在墙角的树荫下驻足了一会会,便抬脚朝后院的方向走。
小流有些诧异——江季麟为人清高,又极为好洁,便是这方院落面积不算大也只是在前院主屋附近走走,从未涉足过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