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_作者:长安一颗蛋(52)

2018-06-22 长安一颗蛋

  山脚下的木屋里,苏易清拎着一尾鱼,银白细长,在手中像流动的一线光。

  楚云容正伏在桌上,听见门开的声音,一回头就笑起来,“阿清哥哥,寒冬腊月,你从哪儿捞来的银线鱼。”又眨眨眼睛,瞅见楚云歌不在屋中,抱起一个瓦瓮就带着苏易清往院中走去。

  院中有个老井,只是经年不用,井绳都快磨烂。

  楚云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看瓦瓮中放满水,软声道:“阿清哥哥,这条鱼,你送给四哥吧。”

  银线鱼在水中转了个圈,浑身细小鳞片在黑夜里闪着光。

  苏易清坐在石阶上,轻轻嗯了一声,也不问楚云歌会要这条鱼做什么,只伸手在水中捞了捞。鱼柔软的身子在他手指上一舔,飞速游走。

  苏易清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云容,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时候么?”

  蹲下身子一眨不眨盯着瓦瓮的姑娘,愣了一愣,低下了头。

  “记得的呀……不可能忘记的。”

  “大哥以前一直说,四哥玩心重得很。从小,四哥得了什么宝贵珍奇的东西,都带到道观里给我一份。”

  有上用的鹧鸪香,有桐州的细木扇子,有江南最好的丝绸绣成的衣衫,有家中珍藏了数十年的美酒。

  沉浸肃穆的道观中,每当一身风流意态的楚家公子出现,也就多了一分流淌的静丽富贵。

  他带来皇宫深处的香气,江南十六道的绢秀,带来塞北西极的所有珍奇。

  “后来,一个秋天的早晨,四哥悄悄跑道观中——我很少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他和我说,云容,四哥带一位朋友给你看。”

  那时候,道观的院子里,千年的银杏叶飘了满地,一个天地都变成金黄色。

  楚云歌有些小心有些紧张,但很显然又带着点儿炫耀意味。

  像无数个上午,他走到山中,把所有难得的宝贵东西都带给最小的妹妹。

  “我那时候想,这一定是,四哥最好的一位朋友啦……”

  她顿时惊喜地站起身来,整理整理头发,急急道:“四哥怎么不早些和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不是待客之道呀。”

  银杏叶铺满了整个院子,连石凳和石桌上都铺满了一层。

  她穿过长廊,看到小小的石凳边,站着一位蓝衣青年。

  天色湛蓝,枯叶灿黄,他立在天地间,深蓝色的一抹。

  水色长刀,秀目锋眉,牙白色的额头。

  在所有鲜明大片的颜色中,他像一片烟,在人间。

  她刚要走上前去行礼,被楚云歌一把拽住,两个人小心蹲在门后面。

  楚云歌压低了声音,笑道:“云容,你觉得如何?”

  楚云容撇了撇嘴,在他手臂上敲了一记,“四哥,这是客人来了该有的礼数么?藏在门后说人是非!”

  “哪里哪里……这可不是语人是非啊,等你大一些,才能明白。”

  躲在门后的白衣青年,声音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烟。

  门后?

  门后有双人,探头探脑,笑意盈盈。

  蓝衣青年摇摇头,手腕一抖,收刀回鞘,天地霎然划过一道水光。

  他回过头来,有些无奈般叹道:“楚公子,在下看见了。”

  白衣少女哧地一声笑出来,理了理裙角,才恭身走了出来。

  楚云歌呢?

  楚云歌绕了个圈,从假山外穿进了院子,拖长了声音喊阿清。

  天高云舒,清风徐和,有箫音绕屋穿行。

  苏易清一时无话,用手捻了一点儿积雪,冰凉的,在指尖烧成了一团火。

  云外楚天,江春旧年。

  白衣少女低头暗顾,瓦瓮中,游鱼一线。

  她猛地捂了捂脸,哭道:“阿清哥哥,你救救四哥好不好,他,他变得越来越像大哥了啊。”

  她从小生活在楚家之外,离那一片清贵风流很远了。

  道观中的院落里,石凳上永远刻着一方棋盘。

  她常年坐在棋盘边,看花开花落,看局中人不知身外事。

  整个楚家的人,永远都带着一股难以拔出的风流书卷气,飘摇在江南风烟中。

  唯有四哥——他大笑着跳脱出来了,以一种对楚家而言,近乎顽劣的态度,走在江南的青楼红灯里,走在江南十六道上的匪寨山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