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_作者:长安一颗蛋(71)

2018-06-22 长安一颗蛋

  他们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变。

  “阿清,我只问你一句——倘若今日的你,不是朝廷的苏大人,不是沈从风的徒弟,你当真会为了萧家天下,与我刀剑相向?”

  会么?

  苏易清的眼睛迅速恍惚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在乎,不论是谁的天下。

  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朝廷的主人再度换了姓氏,于他而言,或许不如手中的刀更重要。

  可……

  “楚云歌……你不该。二十多年前,天下分裂江湖崩乱,西胡南诏北趁乱而起,凡西北二十城,民不聊生赤地千里。你想要什么都行,可——可你们这些氏族子弟,何曾弯下腰看一看百姓是如何存活的,何曾真正在意过人间悲欢离合?”

  长风入怀,蓝衣白衫皆诉殇。

  是看不清,道不明,是——目光所及,永无交集。

  他们站在一起,可看见的东西,永远不同。

  “倘若阿清,忘了呢?”

  楚云歌定定看着他,诡异地一笑。

  苏易清的头顿时痛了起来。

  画面一闪,屋中黑洞洞。

  只有一星如豆烛火,忽闪忽跳。

  他伏在床上,朦胧的光在他眼睛前,扩散成巨大的晕黄。

  浅淡的香气,冷冷的寒意,从外面飘进来,从骨子里到血肉里,他无力睁大眼睛。

  白衣带血的公子,支着头,在床前淡淡的看着他。

  他的背后,有烟,缓缓升起。

  他看见楚云歌薄利的唇,慢慢动了几下。

  其实他没太听得清楚云歌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隐隐约约那么一句,“忘了吧……”

  忘了?忘了什么?

  他有些疑惑的,有些费力地瞪大眼睛。

  葱白瘦削的手指,忽地覆上了苏易清的脸。

  指节分明,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苏易清有一下没一下的想,他的手,着实是一把用剑的手。

  生得十分好看。

  何况,如今那只手里,捏着一根细而长的金针。

  半寸,尖锐,明漾的金色。在指间脆弱而疏离地飞扬、跳动。

  金针上跳动着的光,淌到了白衣公子的眼睛里。

  明灿灿的,像一块凝住的寒冰。

  那只手停顿了许久,终于跳动了起来。

  优雅如拈花,轻盈如拂蝶。

  在指间飞动的金针,也终于,刺、了、下、来。

  苏易清一惊而起,浑身冷汗簌簌直落。

  他怔怔看着周围的事物。

  雕花窗棂外,石桥、溪水,枯木,弯月。

  他看了很久,直到门哐当一声打开,军中的老医生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才真正醒了过来。

  老医生哭得提泪横流,为自己险险捡来的一条性命后怕不已。

  苏易清摸了摸后脑勺,触手,竟还有令人骨冷的寒意。

  实在是——太冷了啊,今年的春天。

  今年是,景和四年。

  刚入春,雪还没化完呢。

  第35章 第 35 章

  屋外晓烟正轻寒。

  苏易清提刀出门,果不其然看见黑衣锦袍的秦顾。

  “喝茶,阿清。”黑袖在石桌上一拂而过,抖了一地曼曼的雾。

  苏易清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见白瓷骨杯中一抹轻红茶汤,沉吟道:“武夷松萝之目,色味俱浓,而欺茶盖香,不算好。”

  秦顾的手顿了顿,摇头道:“我还没说你,好端端被楚四开了瓢,你倒说上我来了。”

  苏易清往树杆上一靠,脚尖将石子踢出老远,在干寒的天气里,声崩音裂。

  “万事过犹不及,茶水是,秦家,也是。”

  秦顾脸上惯常轻佻的笑容迅速裂开了缝隙,眼色一沉,就有黑雾覆了上来。

  “楚家,多少算得上可惜二字的。可秦家——秦家算什么?前朝就已极尽富贵,如今在萧家下睡了二十多年,再沉的梦,也该醒了。”

  他用指尖弹了弹茶水,温热的红汤在风中迅速降温,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坠在桌面上。

  秦家诞自蒙山以北,骨子里多少带着难以驯服的北地热血。可二十多年来,熏熏然流连在长安城的酒肆青楼里,陶陶然跪倒在萧家的皇权富贵下,再野的骨性,也被框固在金丝的城池里,再也逃脱不得。

  那是在骨头上拴起来的锁链——从萧家每一个小辈出生开始,就已经带着无数的繁华和富贵,不容抗拒又极尽恩宠地穿胸而过,锁住了一切可能飞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