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内殿的湘帘卷起,封荣长发散乱,墨染的颜色压在白罗内衫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赤足走了出来。
“香墨,你来了?”看见香墨时,封荣的眼骤然一亮,笑着扑到香墨怀里:“我们走吧,这里真冷。”
香墨的眼却绝无任何波澜,推开封荣,对守在门外的内侍道:“送陛下回钦勤殿。”
封荣本紧紧攥着香墨的手,但看见她眼色的刹那,还是老老实实的松开,委委屈屈的随着内侍走了。
自始自终都没再看杜铭溪一眼。
杜铭溪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几乎是恶狠狠地,也几乎是软弱的。
唇下渗出了血,绯红的一丝。
香墨仿若不见,只是扬起下颚,道:“娘娘也别奇怪,陛下打雷时总是不清醒的。”
说完,倨傲的扫过一眼便不看杜铭溪,仿佛她和一个瓷瓶,一方烛台没有分别。
窗外香樟树支支愣愣的杈影,纠结在地。
所有人走了,只留下杜铭溪一人。
满心的火焰无边无际的缭绕蔓延开来,只想把那个女人烧得连影子也不留!
这样想着,杜铭溪再也立不住,颤抖着缩在地上,痛哭不止。
天已近上弦,一钩新月,天地漆黑,望不见出路。
香墨进了钦勤殿,二话不说,把皇帝常用的一张榻几掀了。几上所有东西,碎散了一地。
而后,所有就手能扔的东西,全部砸了。
没人敢拦着,封荣站在一旁,就好象是一只闭合的蚌,选择沉默。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钦勤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碎裂。
终于,簪环散乱的她,声嘶力竭的喊道:“你答应过我什么?难道堂堂大陈天子的保证连个屁都不值?!”
一直在注视着香墨的封荣,此时便赶紧接了德保呈上来的绞好的热手巾,来伺候她擦脸,又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冷,怎么倒像一块冰。”
说着,将手炉子接在手里,掀开盖子,加上一个龙涎香饼,仔细盖好了,塞进了香墨手中。
香墨坐在榻上,两手儿握着手炉,望着封荣。
亮如白昼的烛,将她的瞳燃得异常明亮,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
钦勤殿的窗外,杜子溪已经站了半晌,她自康慈宫一直被李太后难为到现在方才得空出来。预备到此与封荣商量皇长子的丧葬,可还未进宫门,就听见里面的动静。
廊下因连续几日的抽绵扯絮,地上的落雪已有三四寸厚。钦勤殿总管德保、以及大批的内侍、宫婢,由内殿到殿外,鸦雀无声的站着,连廊上的鹦鹉,也缩着脖子不作一声。
杜子溪一件红狐的站在窗下,仿佛是楞住了。
丽女官察言观色,料透她的心事,便提醒说:“娘娘,进去吗?”
杜子溪这才惊醒过来,淡淡一笑,语调却黯然:“不了,我们走吧。”
转身往外走时,丽女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到底是下三滥出身,形如泼妇,语字肮脏。”
虽声音甚低,但尖厉刺耳。杜子溪不由得皱了皱眉,静默片刻,道:“我倒是很羡慕她。”
下了石阶上辇前,杜子溪咳嗽一声,缓缓道:“我好像有点小瞧了小四,你去看看她,事情做了但别留下什么麻烦,一定要处理的干净些。”
本弯身搀扶她的丽女官一惊,抬头但见杜子溪仪态端恬,唯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目光刺透了她,阴沉难测。
丽女官忙又垂下头,恭谨应道:“是。”
转
穆燕的军队到了十二月,已不似初时进攻的凶猛,好似一只猛虎,在闪腾挪时耗尽了太多气力,只余下了星星点点的不痛不痒的攻势。
这期间,封旭一直悄无声息的跟随在陈瑞身侧,像孩子般如饥似渴的吸收着一切可以吸收的。
无情战火中无数的鲜血堆积在脚下,陈瑞永远站在最高处,仿佛沙漠里的帝皇。
慢慢的封旭明白,穆燕好比陈瑞抓在手中手中的一只鸟,细细捋头了每一根羽毛,看清了每根羽毛上的花纹,生命只在手指翻覆间,生死就定。
大漠夜间的第一场冬雪降下来了,不是很大,稀稀疏疏的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每家包括兵士,都拿出了瓦缸,放在了露天下。大漠里,每一分水源都是弥足珍贵,细小的几乎分辨不出的雪花一点一点积攒在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