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作者:悄然无声(154)

2018-05-27 悄然无声

  “可是丽女官说……娘娘好几天都起不来床了。”

  香墨愣了一下,中午的日总是刺目的,她忍不住伸手掩住了眼,缓缓开口:“快去看看吧。”

  手放下时,封荣早已踪影杳杳,只余下满殿炭火余香,犹如春日。

  而杜子溪这一病就病了一整年。

  陈国历二百三十七年,正月。

  一场鹅毛大雪下的飞飞扬扬,东都寒气更重,雪连天,风连空,惨白的颜色覆住了天,也覆住了地,亦把大陈宫覆的苍茫一片。

  刚过了十五,杜江就来至坤泰宫,看望因病缺席了所有新年祭典的杜子溪。

  坤泰宫里照例垂了帘子,又被杜子溪给撤了。拢起的帘后因病的太久了,杜子溪极瘦的身子几乎无力支撑,只半卧在榻上的檀香色座褥上。略显阴暗的光线里,鹅黄翟服之中,唯有一双明丽眸子,光华闪耀,消去了泰半的久病枯槁。

  杜江本有一肚子话,可是见了她这幅模样,反而一时愣住,无从说起。

  还是杜子溪率先缓缓开口道:“父亲可是有话跟女儿说?”

  神情始终是淡然的,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能入她的心。

  坤泰宫的窗,为了给久病不愈的皇后添些喜气,嵌了五色玻璃。此时不怕风雪的都尚开着,映着雪光,极轻、极薄地斑烂焕彩,被柔和的阳光洗过,几乎溶化了檐下积雪。阶前梅花半谢,飞花随风扑人。

  一对小孔雀,在雪地上啄落花片子。

  杜江向来摸不透杜子溪脾性,不敢冒言,就先扯开话,道:“这对西罗孔雀倒挺有意思。”

  “陛下赐的玩物而起,到底光景不是,还是春笑轩那对上了年岁的大些,也有意思些。”

  杜子溪神情恹恹的,杜江也不以为异:“我倒觉得这对极好,你看着成色。而且到底年轻,指不定今年就能下个小孔雀了。”

  说完,向屏风外望了望。

  宫内为了应景,连二十四扇的屏风也换了五彩琉璃,五色碎锦块子透进一块块极淡的日光,烙在乌光如镜的地上。

  屏风后,隐隐的几声婴儿啼哭声。

  杜子溪一震。

  五色琉璃的屏风上只能倒映出宫内桌椅花瓶的影儿,望不透外面。她顿时屏住了呼吸静静的听,那婴儿哭了几声,便似被人捂住了,忽寂然无声。

  也说不清是什么,杜子溪心不自禁的抽紧,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碎锦块一块一块融在眼里,七彩扭曲的一层雾。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偏生,精心排演过的折子戏却仍是不肯放过她。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一件素白狐皮斗篷下,品蓝素缎满绣蝴蝶儿的衫子,手里抱着的牙牙在哭的婴儿。想是外面站得久了,细如银针的狐毛披风上,还有一两枚雪花落下来,微微打着旋,化在了地上。

  铭嫔笑微微的站在屏风前,笑道:“好久不见姐姐,姐姐又瘦了。”

  杜子溪眼前的铭嫔,想是因为生育不久,丰润了好些,嫣然绰约里凭添了一种过人艳华

  铭嫔将怀中红绸包裹的婴儿,往前一递,道:“这是我的儿子,才三个月大,姐姐。”

  大而朦胧眼望住铭嫔,茫然了许久,杜铭溪才折起唇角,扯出一笑:“如此,恭喜妹妹。”

  一边丽女官已经接过了婴儿,呈至杜子溪面前。

  杜子溪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心里却空落得厉害,似一匹平整工丽的绸缎,被恶狠狠的抽去一缕,又一缕,生生变得扭曲狰狞。

  婴儿的眼,骨碌碌的看着她,纯净的好似天上刚落下的雪,不带一丝暇污。刺一般,直想让她远远地避了开去。

  只是,她已经退无可退,又能避到哪里?

  终究避无可避。

  自丽女官手里接了过婴儿,强撑起身,抱在怀里。

  素色鹅黄的锦衣,婴儿红色的包裹像一团火似的,烙在上面。

  杜子溪迈步极缓,步子极轻,她身上五重锦的薄罗衣,层层揭起,明明无风,却仿佛有风,脚步轻巧得如乘风而过。犹在咿咿呀呀的婴儿,竟止住啜泣。可虽不哭了,却也不笑,只用一双眼骨碌碌的四处张望陌生的一切。

  忍不住将将婴儿抱高了一点儿,袖间露出两寸来阔的三重红锦樱草绣花边,极长迤逦至裙。长袖犹在微摇时,静静地望着婴儿如含着水的眼睛,心难以控制的柔软起来,轻轻地笑着:“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