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作者:悄然无声(166)

2018-05-27 悄然无声

  献俘仪式极为严肃而令人悚惧,祖例后宫女眷皆并不准许参加,连内侍也一律不准出席。皇帝的两旁站立着的均是授有爵位的御前侍卫,本没有香墨的位置,可她偏偏破格站在封荣御座之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连发都挽在了乌纱帽中。唯一把折扇不规不矩的斜插在腰间束带之上,栓在扇子顶端的雪白色的流苏,饱蘸了光从朱红的官服上的坠下,仿如绿堤边杨花飞絮,一摇一晃,丝丝分离再丝丝揉合。

  李原雍立在御座外,自然清楚看到了香墨,但冷冷地没什么神情,再也不看她一眼,只当是尘埃了。

  午门位于内城之边的中轴,向北俯瞰,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缓缓左右打开。此时丽日当空,万里无云,自禁城永平门到中门广场,御林卫五营云道两侧而立,衣甲分作绾、褐、青、缥、黛无色,鲜亮整洁连绵如海,依次第接,蔚为壮观。

  被压上花岗石广场上的战俘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的正对中门下跪。

  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然后大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社稷,罪人法无可逭,请天子御批依律就地斩首示众。

  一身武弁服,十二旒冕冠后的封荣,眉猛然一扬,眼神凌厉起来,淡淡答道:“拿去!”

  香墨站起他身侧,极目远望,广场上人物皆面目模糊,却不见一丝动静,困惑中回头看向封荣。

  封荣见她看来,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陡然,他一旁的的两名高级武官接声,紧接着二声变作四声,八声变作十六声、三十二声变作百声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午门之下的所有将士皆屈膝而跪,宏大声浪扬起:“拿去!”

  山呼万岁中声震屋瓦,恍如野兽可怕的咆哮,连脚下的地似都在为这样的声势颤抖。

  风骤起,旌旗溯风窣窣乱响,如泣如咽。

  香墨立于中门城楼之上,烈日耀目欲盲,战俘的血在一把把精钢刀下挥出,如赤色浓酽的瀑,花岗岩几乎被吞没。

  一片血色里,她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即便是在城楼上,满溢的血腥依旧了顺风呛人,酝酿一种令人呕吐的味道。封荣微微向后靠在御座的九龙雕背上,以手掩唇,有意轻轻对身侧的香墨,话里不禁隐隐带了一丝轻蔑:“你看陈瑞。”

  武弁十二旒冕落落如星状,中缀五采玉, 点点静谧地流冰凉浸没额际面容。他凝视她,仿佛隔了一层雨幕,依稀朦胧,他想起那个雨天,那个褪去衣衫,只着了一件肚兜的女子,深深浅浅的红,被他沾湿了,单薄的胸际看得见起伏的痕迹。

  而他,仍不过是那个惊慌苍白的少年。

  金边玄色的九纛龙旗矗立在御座之前,被风托得不住的摆动。香墨垂眉,唇际只略有笑意。手中攥着折扇,在这样庄重场合不合时宜的轻佻的敲着自己的手心。

  封荣也不要她回答,好半晌静静地望着下面,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献俘之后,封荣仿佛很随便地问道:“陈瑞,你身旁的是谁?”

  声音仍是由御前侍卫通传下去。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百官均纷纷倾身向中门前陈瑞的方向张望,一时低声嗡嗡。

  香墨不由微微皱眉,挪前两步,俯瞰下去。

  陈瑞一身亮银的甲胄,护心镜如一轮月在阳光下寒光凛凛。他的身边,一人裹着乌黑的斗篷,突兀的匍匐在一群武将之中,孤萧凄冷的模样。仿佛觉得什么,他抬起了头,遥遥之中,他们对上视线。

  依稀的,恍如隔世的光阴极缓慢地流淌过去。

  香墨站着,他跪着。

  她在城上,他在城下,皆无法看清彼此的。

  耳畔密密满盈着风声,香墨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跪着的男人,悄悄地握紧了拳,往事如烟一一地从眼前掠过。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的旖旎时光,仿佛久远的梦境。可是最先的浮起的,印的最深的,仍是碧液池天青色的锦缎袍子在水间挣扎起伏,簇拥着雨落的涟漪。湛青的眼掩在血里,深到骨髓里的狰狞怨恨。

  再多的旖旎,都已湮灭在十丈红尘的烟火中。

  她慢慢地退回了原位,心里想着,终究是脱不开魔障。

  此时,陈瑞已回道:“回陛下,是青王。”

  并不用人通传,陈瑞的声音响亮盘旋,震的城楼上的百官几乎是惊呼着喧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