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越加疑惑,斟酌着字句问:“阁老,我不明白,经宴是专设给皇上的……”
杜江摇了摇头,索性将话挑明了道:“祭天时,天子若微恙或不愿出席,也会命人代祭。”
愈加放低声音,安抚似地说道:“宫外我虽不能明来,但暗里还是可以使上一把劲。宫里……就得你自己想法子了。”
听见“宫里”二字,封旭慢慢垂下眼,抬手行了一个大礼,道:“是。”
杜江走了良久,封旭仍坐在凝霞亭里,眼前碧波一阵阵涟漪涌动,沐人衣冠如披清水。
栏外的一株极是娇艳,莲紫的花瓣上彩丝镶边,开道极盛反倒经不住风,瓣瓣簪在水中。
他记得,这株叫做“六月春”。
波光水色暮照时分,记忆里人影婉转。
他想,宫里能托得上的人便只有她了。
合
东都的天气到了六月末时,已经是盛暑。
大陈宫内,先只是万寿山的枫叶,似水底密密麻麻地贝壳,被潮一般的炎热鼓起,如絮语般悄悄枫红。然后,缓缓旋转像是湘色漩涡,漫延至了整个的大陈皇宫。
几日间,所有枫树都彤霞尽染。
如此异像,钦天监监正细观天时星历后上奏,天降祥瑞。朝廷顿时一片喜庆时,贺表不断。过了几日,不想钦天监监正又趁势上奏,称祥瑞乃为天启,要求皇帝重开经宴。一时间,雪片似的上疏,纷纷附和,但都被李太后搁置一旁。
封旭在府里观望了大半月,时逢陈瑞按例献上哈密瓜一类西北特有的贡品,如今封旭兼着这样的闲散差事,便借着献鲜的名义进了宫。
封旭来到皇帝的钦勤殿,副总管内侍方进满面堆笑的亲自迎了上来,领他进到侧殿。
侧殿内朝南窗全部洞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红色丹枫,成簇成簇铺满了枝头。过于浓丽的颜色,招来成群小白蝴蝶,翩翩飘舞,白色点点。一时让人分不清,这是春是夏还是秋……
内侍端上来解暑的凉茶,竟也应景的在细白瓷的茶盏内描了一颗绮丽枫叶。
方进殷勤招呼着:“王爷,请用喝茶。”
转身又亲自张罗了几个冰镇的果盘,呈上来,笑吟吟的道:“王爷,吃果子。”
钦勤殿里随意一景一物都自不待言,连平平常常的西瓜都讲究的切成薄薄一片,涂了一层玫瑰蜜酱,镇在碎冰上。封旭随意拈起一个,蜜酱沁的久了几乎入口即化,冰甜爽口,暑热顿时去了泰半,不由夸了句好。
尝了几个后,封旭随意似的问:“万岁呢?”
方进垂手,笑的狡谲:“回王爷,万岁此时不在殿里。”
封旭一愣:“可是出宫了?”
“回王爷,也不是。”
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言辞间恭谨殷勤,神色却模棱两可起来。
封旭心里明白,便伸手到袖子里,摸到了两张银票,这才记起临出门泛泰为他更衣时,只准备了一百两的银票和五千两的银票。照一般的规矩,不过开销一两百,用不到五千两这么大的数目。但今日他别有图所,就不能太过吝啬,沉吟了一下,拈着那张五千两的,递给方进。
“天这么热,你们当差也辛苦,拿去买碗凉茶吧!”
方进也不推辞,爽利的施礼接过,偷偷展开惊的哈一声笑了出来,忙立刻用手地捂在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躬着身子上前,几乎是贴着封旭耳朵边小声说道:“万岁爷嫌殿里热,上紫薇洲避暑去了,这两日都是歇在那里。”
封旭沉吟片刻,也低声问道:“可有人陪着?”
“王爷也知道,万岁离了夫人,是不欢喜的。王爷要是去,奴才这就去备船。”
封旭微微颔首,道:“别太张扬,一条小船就好。”
方进忙行了一个礼:“奴才这就去准备。”
时逢国丧三年期满,宫内选进了一批秀女。德保挑了十数名姿容出众的,招到玉湖中央的紫薇洲清林阁上,游园酒宴,舞乐齐宣。
紫薇洲的枫叶,红如亭亭秀女的颜色千姿白态,粉红、海棠红、石榴红糅到了一处,争相交辉。
一色翡绿的毡子上,秀女们都拿捏到封荣喜好热闹,皆兴高采烈。即便得不到君王的垂青仍能掩住怨色,恰倒好处的轻笑。公卿出身的女子笑时皆以帕子掩唇,小指优美微翘,顺势频频秋波。也有肆意大胆的,借着酒意酣畅,索性席坐于地,歪身在椅子上,抬起手轻轻抚平散乱发髻时,睨向封荣的眼中,百无聊赖的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