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作者:悄然无声(201)

2018-05-27 悄然无声

  封旭虽说心里已经隐约地有了准备,但仍旧心跳的漏了几下,大吃一惊:“有这事?!”

  “没想到吧?”

  杯中酒,是菊花酿,不过应景的名字。陈启仰首饮尽,平时玩世不恭的面孔露出一股煞气:“李家杜家也就到这代了,李家的李原雍,杜家的杜钧梁。若是杜江和老妖妇死了,他们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也跟你说,把李芙嫁给你虽说是李原雍臭的不能再臭的臭主意,但对你来说也未必不是一枚妙棋。佟家的丫头要娶,李家你一样可以娶。”

  封旭起身,踱了几步,涵碧山房的深处只余下几缕稀疏的光线,朱红的锦袍,因顶好的织工,仍旧像微薄的春水泛着盈满的月光,在隐约跳跃。可他的面色,却晦暗不清。

  陈启仿佛醉了,人慵懒地歪着,眼睫半垂下来掩起了眸子中酝酿的思绪。

  秋日里晴云似火,天空像一口锃亮的灼烧的锅,倒扣下来笼罩着大地。封荣在帖白檀香上床午睡未醒,钦勤殿沉寂连一声窸窣也没有,仿佛一湖清水不起一丝涟漪。可终究太静了,就来廊下树梢上一只金龟子振翅飞鸣都清晰可闻。

  绿白平细的席子,每一节都翠绿如新摘,可在这样的燥热天气里,睡得久了依旧染了身上的热,烤着肌肤不得安宁,封荣翻了个身,轻轻抽了抽鼻子,似是嗅到了什么,眼也未睁的问道:“什么味道?”

  守在帐外的德保顿时僵硬一下,谨慎地透过薄纱帐子偷窥着封荣。鲛绡的帐子罅隙里如冰棱,德保隐隐可见的只有封荣散乱的一头发,好像一缕墨色的暗火。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神色游移不定,道:“万岁醒了?是不是佳楠熏的重了,奴才这就换了。”

  封荣似乎毫无知觉,一径闭着眼追问:“不是佳楠,什么味道?”

  德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道:“奴才该死!刚刚奴才们在万岁的春衫里收拾出来的,刚想扔出去……”

  说着将一块绢帕递到了封荣手中。

  手帕上有着残余的味道,一缕一丝的香。封荣仍旧不肯睁眼,眉端微蹙,味道熟悉的令人着恼,却又熟悉的叫不出名字。

  他模糊忆起,他们在桃花下对弈。

  初开的桃花,笼在这四月的春光里,一层润润蒙蒙的红雾,真像刚滴到宣纸上的墨彩一样,慢慢地浸润开来,晕的红罗生色。她数子将输,落子时腕上缠的天水碧色的绢帕滑下,迤逦落在棋盘上,她索性耍赖,借着拾起帕子,扰乱了棋局。时风吹落她的绢帕,展在风里如一朵碧色桃花,良久方落。

  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碰在棋子上,泠泠如乐。

  眉眼盈盈,波光回转,笑靥如花花似面。

  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甜甜的东西涌上,封荣终于睁开眼,双眉轻佻地一扬,露出一丝似乎恍悟的表情:“此瑞龙脑香也。”

  波斯贡上龙脑,薄如蝉蚕。百年的龙脑树节方有,称为瑞龙脑。他唯独赐予她,他极喜爱她款步盈袖间,香息笼彻十余步,似最稠的蜜,黏滑进五脏六腑,连骨都胶住了一般。

  暮鼓晨锺,白马寺远离浊世,居住的厢房别院里的银杏树长得正盛,一树纯净眩目的金树阴浓,好像这世上隔绝出来的最后一片净土,度一日几如经一世。

  昼午分外的长,蝉声噪得人烦躁已极。侍婢们都有些待不住。这日,天气好的时候在院落里,架起青竹的杆子,自衣箱里拿出衣裳挂出晾晒。

  腊染的薄纱,青绿如意牡丹的缂丝、真红穿花凤的织绵、百花孔雀的纱罗、鲜红的潞绸、西番莲的妆花,千重瓣层层密集,顺着风飘起来,风如酥,衫似花,朵大而娇嫩,从褪色的墙壁下漫天飞着,宛若春光,灿若春华。

  “真漂亮。”

  香墨自己也忍不住叹息,慢慢伸手去抚上一件天水碧的长裙,情不自禁地贴在了面颊上。

  指下的妆花薄如宣纸,象传说的情丝一样,极细极柔,似只要一使力就会撕破。那触感已经太久远,飘渺稀远,仿佛彼岸歌声,深深地由她的指下淌出。她想起燕脂,那时的燕脂,也似这妆花纱绝美,却经不住任何风雨……而后来呢……

  丝缎扎进心脉里,缠绵柔恻,不能触碰,一碰便是血潮汹涌,疼痛万分。

  身后不知何时没了声息,香墨回身。

  天色蓝得几近琉璃的明亮。

  树下明黄的身影,临风而立。那对意味深长的眼睛里有着莫名的丝絮,一层一层游曳,凝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