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作者:悄然无声(204)

2018-05-27 悄然无声

  身下的躺椅则早早就垫好了雪白的狐皮,温热而柔软,触摸时象一只活着的狐狸,可终究是溽热。有点微风,带着花香,把宫灯下赤红品流苏的影子吹到有光的地方来,又吹到无光的地方去。风不强,偏骨头却怕极了吹,见了一点就开始刺痛。

  真热……似乎只需要一觉醒来的时间,就老了……

  脚步声隐隐自传来,象敲打在心上,杜江手指一颤,竟将纸撕了一半。

  杜江突然惊醒,将手中的纸,投进灯内,淡红火苗片刻的功夫,把纸舔成了一小块黑色的灰烬。

  李原雍转过屏风时,杜江已站起身,缓缓道:“老了,几杯酒连一个时辰都顶不住,不服老不行了!”

  因是私宴,杜江只着褐色缎的便袍,周身最鲜艳的颜色不过是深蓝缠枝纹的襟缘与袖缘。极长的胡子随着说话声,瑟瑟落在胸前,微光略带一半的灰影,衬得难以想到的雪白。

  李原雍在交椅上坐下,神色间带了几分恭谨道:“阁老春秋鼎盛,倒这么说,就真叫我惭愧了,也是几杯酒,我也就顶了大半个时辰罢了。”

  “原雍,你是在宽慰我啊。你向来千杯不醉我是知道的,你心地仁厚我也知道的。记得当年,你未经仕途直接入宦,我以为你也是个官宦子弟中纨绔之徒,宫内门槛皆高,你却在出雨花阁时,能代替内侍搀我一把。搀一次不难,搀三十年就难了。难为你三十年来,都能搀上我一把……”

  宫灯流水一般泻地的明亮,到处倾泻起来,倾泻到馆内四壁的玲珑雕刻上、他们的眼间、眉角上,倾泻到像带着面具遮住的模糊一色的神态中,一切都分明、清晰,一切都成了活生生的了。

  李原雍清晰记得,氏族出身少年得志,二十岁就升到户部主事。那时的杜江以帝师之尊,颇得重用,他曾想借此殷勤,对一向与李氏不大和睦的杜江,取得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化解干戈。然而,杜江虽和煦,但党争无情,终究是彻头彻尾落空了!

  尘烟绮年事,李原雍也显动容:“阁老……”

  杜江走到李原雍身前,长长一叹:“原雍,你厚道。你做我的副手也有好多年了,难为你处处搀扶我着我,你比你妹妹要厚道!”

  话说的不是不突然,李原雍不由一怔,然后才回过神来,颔首恳切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君不当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

  杜江却忽然沉默,半晌,不胜伤感地说:“你最懂我。”

  合

  两个人都沉默着。宫灯愈加地亮了,有侍婢进来奉上茶,摆上几碟子杜江喜爱的绵软茶食,秋夜里蚊虫多,侍婢为了熏逐而烧起蒿草艾叶。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蒿草艾叶的一层薄烟,直冲不去,将彼此的身影都融进了其中,变得模模糊糊。

  “青王寿诞凑趣的人多了,想来也不差你我两个。”杜江突地附身抓住李原雍的手臂,低声道:“我跟你说几句知心的话。”

  落地罩下的是八扇玻璃屏,用称为“酸枝”的紫檀雕琢,工细绝伦。八扇玻璃屏内,厚有一尺,中空贮水,蓄了金鱼。

  这份别处心裁的寿礼,是李原雍早在一个月前就送过来的。

  杜江半侧着身子,望着屏风里五彩绚丽的游鱼,出了好一会神。然后,他回过头来问:“你要将女儿嫁给青王吗?”

  李原雍勃然色变,眼角不住的抽搐,盯着杜江看了好一会,忽站起身,放缓了声音:“阁老从哪里听说的?绝没有的事!”

  惊极了,李原雍手腕冰凉,微微颤抖,杜江手指也抖了一下,却终于只是拍了拍他,顺势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原雍,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要阻拦你,相反我绝对的赞同你。”

  重新落座后的李原雍竭力装出镇静的模样,咳了一声:“阁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杜江缓缓迈步,在屏风前的躺椅上坐下,为了更舒服,身子往后靠一靠,双手捧着一杯茶,好半天不言语。淡金色的烛火照着他半边脸,明暗之际,勾出极清楚的轮廓,岁月深刻的额头,干瘪的嘴唇,雪白的长髯,是显得那样苍老,但也那样深沉。

  “原雍啊,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这般疑虑重重。”

  李原雍越发小心,默默地在心里梳理出头绪,道:“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若此时不嫁,将来就真的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