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并不等李芙回答,眼中边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
恍惚中还是在钦勤殿内,内侍为他更衣,转身的那一瞬间,烛光簇拥下,前几日她的府邸就已经改建完毕,今夜本该回到墨府的她,浓丽眼眸神光耀目。
“庆芳宫的酒里我下了依兰。”
那声音淡然,仿佛是只是一件琐事,不值一提。
他听见这话,微微张开嘴巴,那么惊讶的看着她,只觉体内仿佛骤然冰寒生起。
她蜜色的面容像是永远不会衰老,永远如同幼时的模样,微微上挑的眉,浓密的眼睫,不施胭脂就略显苍白的嘴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小时候他那么怕去见母亲,却从来不曾装病躲逃。曾经,一天的指望,就是在严厉的似乎从不见笑容的母亲身边,在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望她一眼。她总是会回给他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于是,一丝一丝的甜带着火一起混合,渗透进骨血里,和着血液一起流淌到心内。他要竭尽全力的忍耐,才能包裹住滚荡不止的深重欲望。
镶琉璃的酒杯用三只手指不经意般拈住,酒微微漾着浅黄的,封荣凝视着,没有温度,正如那人的心,永远也温暖不了。
但是,他舍不得丢掉。
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你方才想要求我什么?”
李芙一惊,仍是低垂垂下头去,踌躇了稍许:“妾可不可以叫……叫表哥的名字?”
“就凭你?”
酒气在一瞬间涌上,封荣的面容浮起两团嫣红,笑容展开,恍如桃李。
李芙竟似呆住,蓦的封荣身香前倾,李芙下意识的伸手,他倒入她的怀中,李芙无法承受他的体重,一个踉跄两人就滚在了床上。
他急促的呼吸簌簌地撩拨在她的颈畔,有点痒,像是什么在撩拨着她的心跳。她的身体被紧紧地抱着,封荣的手越来越有力,李芙渐渐感到了呼吸困难,她用手撑开,同时侧头。早有宫婢识趣的熄灭了满殿烛火,只留了床榻两侧光色朦朦,然而已足够她看到封荣的面上红疹点点,唇色青白。
李芙陡的尖叫出声:“来人啊!”
皇帝中毒的消息传到坤泰宫时,杜子溪并没有歇息,仍旧半倚榻几。
几上琉璃朱鸟轻莲花灯燃着,莲花琉璃重瓣十色,灯光层层染染,第一重苏木红,第二重上是鹅黄,最后晕于佛青。而她就这么一直坐着,莲花灯内的红烛几乎燃了大半,宫婢来换,却被她拦住,红蜡如血,滴滴答答顺着红木几的凹雕流淌下来。半明半晦的光下,她的眼却是凝结着一点火焰,徐缓燃烧,却永远都不会熄灭。
女官进了内殿回禀完毕,杜子溪才慢慢起身,站在等人高的铜镜前。她本就严妆以待,可此时仍旧细细整理的妆容
黄罗银泥裙依旧纹绣翟纹,金丝红地霞帔,其上是只有皇后方可御用的龙纹。髻上左右金凤步摇的璎珞长长垂下,缀于前襟的明珠七事,流光溢彩。昏昏镜内削瘦如纸的身姿,重重坠饰下愈加单薄。
夜晚天凉,女官取来披风,从身后为披上,再转到身前系上丝绦。女官的手指无意触到了她肌肤,温温的暖,似乎永远都是,而她的手也永远都是凉的入骨入髓。
皇后的步辇九重薄纱的垂下,纱后挂了一盏纱灯,在这样无风的漆黑夜里,影影绰绰只见宫道上绵延不绝的灯火,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隐隐有钟声响起三更三点,那是西面无极宫门前的钟声,沉洪迟重的一声声,度越无数朱红墙垣,送到杜子溪的耳中。
往事漫漫而来,那个冬日枯木凉寂,杜家的正室千金,不甘心就定下了终身,不甘心就嫁给一面未识的人。
携了昆仑奴到东宫的后墙。她想,只看那么一眼。
坐上了昆仑奴的肩上,手还未碰到墙头,一头发映着落日,就像一匹缎子披散在她的眼前。
几乎倒栽葱跌下墙的少年挣扎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翘起唇角的笑脸,带着种无措,那样秀致到了极致的模样却掩饰不住未脱的稚气。
她惊得仰首掩面,宽阔的锦袖滑至肩胛,就露出紧贴在手臂肌肤上的十二圈的金锻花钏,其上系的金铃,霎时清脆作响。
少年从院子内扯了藤蔓,跳在地面,寒风袭来,掉了金冠夜他,如缎的长发翻飞在风里,仰头对惊呆在昆仑奴肩胛上的她展颜说道:“叫我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