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守在客栈门口半天了,看见可疑人物就小心翼翼地凑近,去观察一二——直到看见熟悉的两撇小胡子。
谢允的“易容”居然比她想象得还要敷衍,往脸上贴的“皮毛”居然不是一次用完即丢的,随便跟别的东西组合组合,就能凑一副新面孔!
他还挺会过……起码依着他亲王之尊的身份来看,这已经堪称节俭了。
此时听了谢允这么一句话,周翡才知道他如此敷衍,是因为误会了行脚帮的后台。
见周翡寒着脸色不吭声,谢允便贼眉鼠眼地往四下看了看,心里一边盘算着退路,一边吊儿郎当地冲周翡一眨眼,说道:“我要知道这帮倒霉的穷酸是你招来的,肯定不会这么疏忽大意,哪那么容易被你抓到?美人儿,你这属于胜之不武,要不然咱们再重新来一……”
他话没说完,便颇有先见之明地一弯腰,灵巧地躲过了周翡一刀,随后他顺势像泥鳅一样,闪身便往身后小巷子中钻去。
还敢跑!
周翡心里陡然升起一把无名火。
她随着那么多南迁的难民,在这么个到处人心惶惶的时候,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他,从蜀中到永州,反复回顾他的一言一行,企图从那胡说八道的《寒鸦声》里听出一点端倪。
她有一盆的牵挂,不惯于跟人倾诉,只好全都翻覆在心里。
这么一腔láng藉地堵到此人,他居然给她摆一副“玩输了再来一局”的态度,并且随时准备开溜!
周翡抢上两步,横刀拦住了谢允的去路,随即gān了一件她酝酿已久的事——挽袖子便开始揍他。
谢允眼见她见了真章,忙叫唤道:“哎,怎么数月不见,一见面就动手呢!”
他嘴里叫着,也不耽误手上功夫。
这一句话的光景,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
周翡还是第一次领教谢允的武功。
谢允和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他出手很“轻”。
成名高手中,家里有李大当家,外面有沈天枢、段九娘等人,这些前辈,周翡都因缘际会地过过招,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高手气质。
他们单单往那一站,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迫感,就算只是拎一根小木棍随便往空中一划,都有按捺不住的攻击xing,所以自古形容人功夫高,便有“飞花摘叶皆能伤人”的**。
但谢允却不知是不是故意留手,周翡觉得他整个人就像一团形迹飘渺的棉絮,一刀砍上去,他能轻轻松松地四两拨千斤,连开山分海的破雪刀都有无处着力的感觉。
他出手并不快,一招一式却有种神奇的韵律,简直如同卡着分与毫来的,他像是比周翡这个正牌传人对破雪刀的领悟更加透彻,往往是周翡上一招未曾使老,他已经预备好了接下一招。
周翡那把bī得寇丹都手忙脚乱的望chūn山到了他面前,忽然好像也成了被推的“云”,全然是听他调配。
周翡越打越憋屈,突然眉头一皱,手中望chūn山陡然跑了调,从名门正派的“山中灵shòu”直接变身成“脱缰野狗”,她好似忽然抛开了破雪刀,一时间乱砍乱削几乎毫无章法,倘若不是刀鞘没拔/下来,大有要将谢允大卸八块的意思,一招一式比方才快了三倍有余,刀刀惊风、快如奔雷——竟然是一部分疯狗版的断雁十三刀!
谢允刻意控制的舒缓节奏就这么被她打断,一时有些错愕,心道:“真这么生气啊?”
然而随即,他很快又发现,这表面上的“断雁十三刀”,内里却隐约合了“破雪刀”的“断”字诀,看似没有章法,却又处处是玄机。
原来这就是破雪“无常”关窍所在——外在能千变万化,内里却万变不离其宗。
收天下以为己用,海纳百川,而任凭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我又自有一定之规。
“了不得。”谢允心里不由骇然,他突然正色起来,将长袖一甩,那袖口宛如被风灌满的口袋,飘飘悠悠地涨开,然后他双手倏地一合。
周翡当时便感觉一股浑厚得完全不像在青年人的内力骤然涌来,好似一道看不见的墙,轻易便将她困在其中,谢允双手夹住了望chūn山,他掌心的寒霜好似疯长的藤蔓,不受控地逆流而上,在“chūn山”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乍暖还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