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鼻子尖思考了一下,许留山大笔一挥,在宣纸最后一点儿角落里添上“何首乌、黄芪”。满意地举起药方浏览一遍,这些鬼东西煮在一起的滋味竟神奇地先溜进了自己的嘴缝,许留山咬了咬舌尖,尝到一丝血腥气,停工了半天的脑袋总算复苏:“阁主,您是想?”
楚翛转过头来。
“据我所知,您此行以闭阁为由游历江湖,是为瘟疫之故。但如今瘟疫一事已了,您却仍未离开,药方交给小…番茄蛋,您是打算长时间留在花都?”许留山一把年纪,头脑还算清楚,“除去瘟疫,您还有何打算?”
楚翛点点头,突然想起点什么,又快速摇摇头:“我本意是前往京都,路上遇到了两个…好心人,这才碰巧进了花都。瘟疫一事告一段落,只是此等险情若是往后再有,只怕没这么好的运气遇着许先生,那我可真是‘为之奈何’了。”
“许先生”听出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挖苦,又想想他派出去那两个引路人至今还不知何处去向,只好干笑两声。
“此行期限三年,我欲至京都寻一医馆拜师学医,编制一部医书以供崔嵬后世。只是三年之期着实太仓促了些,我这把破骨头又不知何时就丢下我升天了,实在…是件难事…”
楚翛停了口,因为许留山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
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色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而对方活像顾嵬附体一般挺立成了一只呆瓜,眼睛都充血流泪还不知道闭上。
宰相肚里能撑船,楚翛决定不跟这个二十年来第一个对自己姿色有意见的老鳖精一般见识,善良地把他的神游在外的魂儿叫回来:“许留山?”
许留山死命地盯着楚翛清瘦的脸颊,试图从这人的眉眼间寻找到二十年前楚穆的影子。
明明刚从医馆中走出来看到他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楚穆从坟墓里诈尸还魂了。可现在细看,这两人虽然骨相相似,生在骨架上薄薄的一层皮肉却大不相同,性情也说得上是判若两人。记得楚穆当年整日缩在崔嵬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愣是把一个壮年汉子伪装成个娇滴滴的闺阁大小姐,整日里阴沉着脸,见了人也不吱声招呼,只单单锁紧两道俊朗的长眉,像是见了什么让他极反胃作呕的东西一般绕道而行。
而眼前这位阁主,大概是知道自己生了一张生人勿进的冷淡脸,因此总是刻意翘着嘴角对人带笑。不到万不得已,连清冷疏离的声线都被他压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
一个眼里藏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个目送秋波遇人撩人遇佛撩佛,倒说不清是谁更让人心惊胆战。
“楚翛…你当真是…崔嵬阁阁主?”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该不会是…”
“不会错,”楚翛有点哭笑不得,闹半天这人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二十年前八月十六共十一个婴孩出世,我是最后一个被施毒的,前十个孩子,都死了。”
“可你…”一点儿都不像楚穆。
原来古人常说“人有三魂七魄”不是糊弄人,香台上的琉璃镜自卯时旭日东升至戌时夕阳落下,光线每时每刻透过的角度都在变化,这才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同一魂魄,趟过忘川水饮了孟婆汤,便是一锅麻将重新洗牌,别说一模一样,就是有几张重复都不是件易事。
许留山咬着破皮的嘴角沉默地看向楚翛,失常的心跳在那双此时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渐渐归于平息。
“你去京都做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虽然会有缺漏,留给崔嵬用也够了。”
楚翛没说话。
许留山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了然地点点头:“别的事儿不愿意告诉我就罢了。我跟你同去京都?那地方如今乱作一团,你…恐怕应付不来。”
楚翛叫他这么一说,不免又想起萍水相逢的那俩跟屁虫,也不好知会许留山这件糗事:“我要留在花都几日,等…”他一顿,呛咳了几声,“两位朋友同行。”
“朋友?”明知这两位“朋友”是何许人也的许留山装傻充愣,那乱箭般的目光天女散花地戳了楚翛一身,“不是你招的烂桃花?”
楚翛:“…”
他简直闹不清这位老妖怪天灵盖里都装了些什么宝贝,好不容易毕恭毕敬了一会儿,鬼上身似的发了会儿楞,现在仗着他肚子里全是船好欺负,索性蹬鼻子上脸爬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