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辉领了命去了,秋笙捏紧了那封信,快步找了个避开太阳的小凉亭一躲,轻手轻脚地撕开了封信封口的红蜡。
“花都驿站,半载有余。雪千里暂且托付在此,此驹食量颇大,却可瞬息间行千里路,劳烦照看。待一身毒骨除尽,大抵秋冬交际,再会有期。”
凉亭旁便是一簇迎春开的茂盛喜人,秋笙将这区区数十字的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五六遍,只觉那人风流自在的字迹都一五一十烙在了脑子里,才勉为其难地轻轻收好,一面忍不住唇角带笑,一面捂着眼睛往小竹屋走。
太磨人了,他心想。
福辉在马厩里晃了一圈回去复命,回到原地却不见了秋笙,正手足无措之时,猛地想起前不久李辞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主子平时愿意去哪儿,咱们当奴才的得比正主更清楚才行。像是陛下,近来几日有事没事就往小竹屋里跑,这人要是不在议政殿就是在竹屋里头,至于后宫你干脆别管,都是一帮守活寡的小姑娘。”
顿时茅塞顿开,迈开步子正往那儿赶,却见生在凉亭旁的一株迎春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本该是迎风花枝招展的年月,竟然凋零的七七八八,连柔韧枝条都遭了殃,本生的横七竖八的树枝忽然间被一根根折整齐了。没了顺风腾空起的资格,显得格外惹人心疼,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福辉神经过敏,这就要大吼一声以为发现了皇城第二大惊天迷案,谁知目光一转,登时说不出话来。
原本被茂密花簇遮住的墙壁上,俨然是刚题上的一首西江月。
“年少不识清愁,大梦几度难安。夜阑风静倚画栏,看取心头眉间。
醉里挑灯珍珑,星宇苦被云掩。春光消融无人叹,中秋月明独看。”
不解风月的小太监觉得有点儿牙疼,不是很能理解这首骚包的怨妇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可怜那横遭灾祸的迎春,觉得救命恩人这非要劈花才能作诗的雅兴实在特立独行,反正他是挺有意见。
被默默吐槽的秋笙此时正揉搓着一把迎春染了一手的香,端坐在竹屋内看信。
自然不是楚翛的那一封,信封上用来封口的并不是寻常红蜡,而是某种送到秋笙手里后仍然粘粘糊糊的不明黑色物体。秋笙研究了半天没弄明白文雅脱俗的拆法,只好简单粗暴地拦腰斩了。
那是一封来自南疆巫蛊寨的回信。
那日连城披露出锦衣卫蛊毒及苏家与南疆关系两件事过后两天,秋笙自认为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趁着月黑风高无人窥视,二话不说写了封长信,交给番茄蛋送去了南疆。对方毕竟是外界公认的大越三大利器之一,秋笙言辞间不好像上回跟三傻和谈时那般强硬,却还是克制不住满腔怒火,倒也没怎么说客套话,一开篇便是直入主题,这就要开始讨说法了。
大越水师握在苏万越手里,此人却并非是巫蛊寨寨主,从写信人的口吻及语气来看,顶多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顽劣贵族,因掌握不好本家技艺,便被这寨主一棍子轰出来混吃等死,于其心中并不在意这猪头的死活。
寨主似乎从别处听到了风声,明白以名利专权相诱一招对付秋笙只会适得其反,倒也是个直爽利落之人,直截了当便在信中写“陛下可给我南疆何种好处”一类看起来颇好打交道的话,好像解了百十锦衣卫身上剧毒只不过举手之劳。
他这口气又要不顺,一句“王八蛋”险些破口而出。
这南疆人心胸究竟是有多大?自己还身在大越江山之中,若是南北双双沦陷,他们自然逃不掉被大炮彻底铲平的命运,如今却摆出一副你大越生死兴亡与我何干的嘴脸,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利益干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蠢事来,不主动道歉求原谅他也就不追究了,这是谁给他的胆子跟朝廷讨价还价?
南疆这是打好了谱跟大越划清界限?这吃里扒外的眼里见儿未免晚了点儿。
秋笙前不久刚去锦衣卫镇抚司明察暗访了一圈,果不其然见到许多毒发倒地、痛苦不已的熟悉面孔。连城为了将这种死到临头的危机情绪降到最低,甚至开了一间暗仓,专门为经受苦痛难以忍受之人准备。秋笙仅仅是在门口远远观望了片刻仓内的情形,便发痴一般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这才倏然明白,那天连城几乎轻描淡写的“强忍罢了”,的的确确是对付此毒的唯一方法。
他抓着信纸,手指微微颤抖,满腔愤懑烧成一团炽热的爆火,再忍不下去,一把抓来狼毫笔舔墨铺纸,笔走龙蛇地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