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到这把年纪,竟也能亲眼见一次这年轻的皇帝发火推落一桌子的奏折,也算是值了。
“陛下近来,”郑太医忽然想起一事,“胸疼可有再犯?”
这次的事邪乎得很。皇帝把荀未送到殿中后,几乎所有的太医被急昭叫来围着太傅大人转。还是他眼尖,瞧见殷长焕坐在一边,捂着胸口满头冷汗,还以为刺客竟然甚至伤及了龙体,连忙上去询问。
“朕无碍,”殷长焕皱着眉道,“先去治他。”
他虽以为这是皇帝推脱之辞,却也不得不谨遵皇命。太傅无甚危险后,便立即前去为殷长焕医治。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是“无碍”。
皇帝胸口平整光滑,一丝伤痕也没有,顶多是自己压着太久,有些红印子。更匪夷所思的是,他询问过具体疼痛的位置后,发现竟然恰好地正对着太傅的伤处。
郑太医背后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想,这件事最惊人的事还远非如此。
他在接下来几日里,一边托人四处询问可有识得那匕首材质的,一边密切关注荀未的伤况。
那伤口既深又险,堪堪避开了命脉,却也不容乐观,不想包扎后第二天换药,他便惊讶地发现伤势愈合的速度,几乎是非人的。有些伤浅的地方,竟然已经开始结痂,行医问道了一辈子,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这事同僚中应该也有人发现了,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地什么也没有说。皇帝已在太傅身上失了一次冷静,难保不会失第二次,宫中呆久了,别的都可以不知道,唯一不能不学会的,就是莫要多嘴。
殷长焕又仔细问了些要注意的情况,才摆手屏退了所有人。
他伸出手,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顺手抚了抚那人的眉心。
他的心情非常奇怪,如果说从前对荀未只是难以言明的情绪里开了小口子慢慢地流,现在却如同直接打开了闸门,劈头盖脑几乎将他淹没。
前几日夜里心口疼痛难忍,无法入睡时,只要一想到他们此时此刻,身体竟然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便有种陌生又莽撞的情绪从心底横生。
他当然注意到了荀未伤势痊愈的问题,此前一度只有个大概轮廓的想法又一次浮上心头。
他或许……果真不是凡人?殷长焕皱眉想到,是妖?自己身上莫名的疼痛又要怎么解释……
难不成还是被他下了蛊施了术不成?
他指尖在他眉心缓缓划过,从额角,到下颌,垂眸细细端详这张看过无数次的脸,此刻这般安静沉睡间,竟隐隐有种纯粹神圣的意味。
殷长焕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个词,但他更觉不解的是,是紧随其后突如其来的冲动。
不是第一次冒出,却是第一次强烈到难以忽视,也无法抑制。
他想吻他,非常想。
殷长焕收回手,撑在他脸旁,缓缓俯下`身去,却停在呼吸交错的咫尺间。
眼前看得见那人微微颤动的睫毛,清晰到根根可数,眼尾处意外逶迤上翘,平添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素日总是抿着的嘴唇,被苍白的面色一衬,竟觉比平时殷红许多。
若他果真是妖,应该是只狐妖。
良久,他才低下头,轻轻在那人唇上印下一吻。
这是禁忌,他不能更清楚了,君王情难自禁地吻了自己的臣子,更遑论臣子是个人人喊打的奸佞。
可是一贴上那人双唇,那点违背伦理的禁忌,年龄的逾越,还有什么疑似非人的猜测,都通通抛去了九霄云外。本想浅尝辄止,却也没忍住更深地吻下去。人是拒他千里之外的冷硬,唇却是柔软温热的。
他仿佛能感到心底涌起的那种奇异的情绪,几乎让人忍不住叹一句久违。
但是久违什么呢?
荀未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低低“唔”了一声。
殷长焕退回原来的距离,俯身注视他的情况。
那人动了动羽睫,过了很久,才缓缓睁开眼睛。殷长焕正想问问他现下感觉如何,却听那人几乎在目光转向他的同时,声音微弱地说了两个字。
四周静谧如初,殷长焕听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字明显是下意识吐露,甚至带点不确定的疑问,皇帝却瞬间锁紧了眉头。
荀未道:“……连阙?”
他暂不去思考那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真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荀未一睁眼刹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