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白术一番,方恍然大悟道:“你果然不是凡人。”
白术笑着点点头:“被看出来了啊,殿下真是聪颖过人,”
殷长煊如临大敌:“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目的?”
“殿下安心,”白术宽慰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奉命如此。”
贤王:“奉命?奉谁的命?”
白术看着他,恢复墨色的瞳孔里笑意盈盈,却因为那过于深重的颜色而莫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微笑答道:“天命。”
第25章 天命(二)
对于百姓来说,生存仰赖的,不是遥远京城里高坐庙堂的君王,也不是官府中或贪或廉的县老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真正的恩惠,是上天赐予的。天命凌驾之下,碌碌众生是如此渺小而脆弱,慈悲或是重罚,恩泽雨露或是雷霆万钧,那都只有硬生生承受的份。
只是凡人付出信仰,得到的却未必是庇佑。
皇帝最近很忙,忙到焦头烂额。四方天下,西北起战火,本就不太平,这段时间偏偏各处都出现了奇异的天象,传得玄之又玄,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不是实打实的旱涝灾害,天空就算是变成七彩的也跟皇帝没什么关系。
坏就坏在,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突然失踪了的贤王且不说,前年江南蝗灾,颗粒无收,殷长焕一面忙得脚不沾地地处理此事,一面还要镇压四窜的流民,民间诸多不满,都不能一一抚平。暴乱和起义直过了半年才消停下来。
还不知道这次趁此机会,又有多少人要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觊觎皇帝那张宝座。
这些事荀未从前帮着处理过一二,如今却是实在力不从心。只能看着皇帝每天左拼右凑挤出点时间,说不了几句话又匆匆离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来?
这话他每每都在舌头上来回打转,结果却是每一次都原封不动地吞回肚子里,末了,勉强挤出个笑来,说些多谢陛下陛下辛苦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他能感到现在的状况非常奇怪,不伦不类,恩不恩,罪不罪,君不君,臣不臣。殷长焕每次说到无话可说时都似乎另有什么事想告知他,却十分坚决地憋着不说,荀未又不能自己大大咧咧开口问,两个人相对无语,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这么无可奈何又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几天。荀未稍微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全然不顾太医嘱咐,立即趁着皇帝忙昏了头,背着他悄无声息地偷摸潜入牢里探视李茴。
皇帝说的所谓“明日”的刑期彻底成了一纸空文,原先关押荀未的牢房正好用来收押刺客。只是,他的待遇比起太傅大人,可实在是差了许多。
荀未一进去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一激灵,这些天天气还没回暖,室内暖炉生的旺,才叫人忘了窗外大雪纷飞是怎样的严寒。荀未在牢里时,暖炉居然还是备齐的,夜里倒也没有冷到牙齿打架的地步。可是轮到刺客,就什么也没有了,应该说,他至今没有被极刑伺候,都是多亏了荀未当日昏过去之前的那句“别杀他”。
荀未站在门口第不知道多少次感谢皇帝的大恩大德以后,才拢拢大氅,抬脚跨了进去。
少年窝在角落蜷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听见有人来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除此之外,依旧不动如山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没有任何反应。
荀未看着他单薄的衣服,想象了一番自己也这般暴露在数九寒天中的情景,不由心里打了个哆嗦。
他一时同情心泛滥,向旁边伺候的人道:“咳,那什么,我觉得有点冷,去把暖炉烧起来。”
下人领命去了。余下的又一一支开,荀未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那少年,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李茴眼里既无仇恨,也无不甘,他整个人都是如此,如同一块尚未雕琢的古朴的玉石,沉默寡言,无喜无悲,实在让人难以意料到,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
果真是仇恨驱使?荀未不由疑惑,李茴真的恨他么?
何况,他看起来一副缺窍的模样,知道什么是恨吗。
李茴意料之中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细雪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来了,北风一吹,打着旋儿飘了些细碎的进来。
少年懵懵懂懂地想起,有一年也是这么冷,不,比这要冷得多,独自一人坐在街角,好像骨头都冻在了墙根上,轻轻一动就连着会咔咔碎掉。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大雪里一个濒死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