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幕戏_作者:路停雪(19)

2018-03-26 路停雪

  他上台时本就有点神游天外,只是多年功夫撑着,一时半会儿旁人看不出罢了。只是这旁人里,从不包括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玉楼。

  玉楼躲在帘子后,一脸焦急地偷偷看着上面的染香,心里着实是捏了一把汗,生怕染香又像上次唱《思凡》那样,唱到一半分明的神情恍惚忘了词。

  他瞧的明白,染香自己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他一颗心被分成了几份,一份还想着那梦言生的新话本,一份却被台下烧灼一般的目光带走,只余下很小的一份,还在支撑着他把戏唱完。

  借着转场的间隙,染香偷偷问玉楼:“今天这主人家是什么来头,怎么觉得怪怪的?”

  玉楼吐了吐舌头:“只是听说背后的势力是二皇子,现在不都在传,二皇子最得圣心,马上就要被立为太子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还待再说,却被染香伸手一把捂住嘴,他睁圆了眼睛看着对方,只听到染香低声说:“还不慎言?这种事乱说,是想死吗?”

  玉楼立刻便不敢说话了,好半天才道:“染香,你这个样子,真是吓人。”

  染香却没看他,低着头,有点意兴阑珊地道:“我先到后面去等着了。”

  “哦……”玉楼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才想起来应了一声。

  之后那主人随便点了几出戏,都还是热热闹闹大团圆,席间众人也终于热闹了回来,待得一曲《林冲夜奔》唱完,下面已是满堂喝彩。

  唯一还要染香上台的便是《乞巧》。染香像是终于恢复了点精神,一出戏唱念俱佳人人赞叹,就连一直坐在前排意兴阑珊的主人都收了折扇拍掌赞好。

  玉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

  到了晚上,等染香带着一身酒气钻进被窝里时,玉楼立刻就窜了过来。

  “那贵人今天留你和班主做什么?他可有为难你们?”

  染香是真的累了,闭上眼道:“不过是随便说上几句,见个面,给点赏钱罢了。”

  玉楼却不肯罢休,道:“我瞧着他甚是留意你。”

  染香失笑:“你又在乱想些什么?还不快睡?明天还要出京呢。”

  玉楼仍然有点不依不饶地道:“你总是这般,明明咱们认识也有五年多了,我竟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染香道,“我可困得很。”

  玉楼只得嘟嘟囔囔地翻个身回了自己的铺位,不一会儿,鼾声如雷。

  他倒是立刻睡了,染香却被他弄得睡意全无,连着翻了几个身,都觉得心绪烦乱的很。

  那主人,他当然是识得的。

  那人把他叫过去,又用从前那温柔而空虚的调子喊他:“苏言”的时候,他就知道。

  “你还好吗……可愿,同我走?”

  其实不用自己回答,两人都心知肚明。

  现在的他,不叫苏言,不是曾经诗赋动京师的一代才子,而是下九流的青衣戏子,染香。

  他微微蜷起身子,手中又摸到了怀里梦言生的话本。

  梦言生……

  如果可能的话,真的很想见见这个人。

  不知道多少个夜里,当他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都是靠着梦言生那一个个瑰丽奇妙的故事,才勉强支撑到了今天。

  是断桥烟雨中才子佳人伞下执手相看泪眼,是繁华落尽沧海桑田一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四面楚歌事已不可为霸王别姬。

  有的时候,染香竟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在这尘世间,还是已经飘进了梦言生的故事里。

  玉楼不止一次盯着自己,说:“染香,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马上就会不见了一样。”

  “是吗?”染香淡淡应道。

  “嗯。”玉楼绕着他左看右看,“总觉得你像是一直在想着些什么东西,竟不像这世间人。”

  想到这里,染香轻笑一声,手中梦言生的话本握得更紧。

  若是在自己年少的时候,想起有一日自己竟会沉溺于话本戏剧,并为此不辨世事,他定然只会是嗤之以鼻。

  “救救我吧……”他闭上眼睛,低声说了几遍,却不知是在向何人求恳。

  今夜又该入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染香自嘲地笑了笑,这六年来,每天竟都是这样,要靠睡前一点点虚幻的假象,才能在第二天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