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治呵呵地笑起来,眼里竟笑出了泪花,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哑声道:“你生下来的时候,我也曾抱过你的,哪知你却——却生了这么只脚,若非这只脚,父皇又怎会——”
荀裕压抑着怒火吼道:“这条命是你给的,这副残身也是你给的,虎毒固不食子,子丑母尚不嫌,何以到了父皇这里,就因为长了一只异脚,便可以打入冷宫七年,不闻不问?便可以随意诬陷押进司礼监,生死由他去?便可以大笔一挥,圣旨一下,打发远做和尚?便是失踪十几年也只当没这个人,自己落得清闲?生而不养,生而不理,生而不教,你说说看,你究竟给过我什么?”
荀治激动道:“你这条命,难道不是我给的?你的身份,你如今的一切,包括以后朕的江山,这些我都会给你!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恩怨,就让随风过去不好么?老天怜悯,让你我父子今日重聚,只要裕儿肯给我机会,我一定把欠你的一切,通通弥补给你!你要恩宠,我便百倍于荀瑾的给你,你要权力,我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若你仍不满足,就算让朕的江山拱手相让,也无不可!你是朕唯一的儿子,朕的一切都是你的!朕别无他求,只求裕儿原谅,原谅为父之过。”
荀瑾冷笑道:“你的恩宠,我根本不稀罕,至于你的权利,和你的江山,我又何必要你施舍?别人给的东西,早晚不长久,我自己抢来的,才真真正正属于我。”
荀治面色惨白,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父皇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父子,那我便问问父皇,从我生下来那天起,父皇总共见过我几次?父皇贵人多忘事,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在我的记忆里,总共见过父皇三次。”荀裕说着伸出一个指头,“第一次,在武场,父皇抱着荀瑾玩笑,我初次去国子监上学,躲在桂花树下偷看父皇,不敢让父皇看见,怕惊扰了父皇圣驾。”接着又加一个指头,“第二次,在御花园,父皇诬陷我偷了玉佩,把我押进了司礼监,让那些太监好好地教我什么是宫廷礼仪。”荀裕伸出第三跟指头,“第三次,在丽阳宫,父皇带一群侍卫冲进来,不顾我的求请,一脚踢在我头上,亲口告诉我,你不是我的父皇,我不配叫你父皇,然后又当着我的面,残忍杀死了我娘。”
荀裕顿了顿,面上露出阴翳的笑,“第一次,我明白了,我的父皇只爱他的荀瑾,眼里心里根本没有我一丁点位置;第二次,我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什么皇子,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厌恶的人;第三次,我明白了,你不是我父亲,你这辈子都不会是我的父亲,你是我的——杀母仇人。”
轰隆一声,如闻惊雷。看着他嘴角的笑,荀治眼里的期待和希望,终于泯灭得干净,只如雕塑一般呆坐着。良久才幽幽道:“你究竟要如何才罢休?”
“你可知,我在娘的灵位前立过何誓?”荀裕弯腰凑到他耳边,“此生若不将你挫骨扬灰,誓不罢休!”
☆、第79章 第 79 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从灰暗的天空飘落, 古老而坚硬的青石板, 雕梁画栋的亭台,风中摇曳的秃枝, 高低起伏的群山,在苍茫大地里渐远。
晨钟敲响, 打破一地清幽。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列而立,太子荀裕坐于龙椅左侧。
荀裕望一眼台下的文武百官, 目光渐渐变得冷冽,沉声道:“十三年前, 穆平川穆府一家被判谋反罪满门抄斩,上下一百零三口人无一生还。这些日父皇命我监国, 我偶然看到当年的案宗, 发现当中疑点重重,破绽百出。虽说此事距今久远,但若看见冤屈而不理, 明知蹊跷而不问, 任由真凶隐匿、忠臣枉死, 只怕姑息养奸,寒忠臣之心。因此前些日子, 我暗中派了刑部尚书张大人全权负责此案,请他务必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还冤死者一个清白。”顿了顿, 拿起一个折子,在半空一晃,“这是刑部张大人递来的折子,写的是此案的经过和审查结果,”又将折子递给身旁的太监,“念给众臣听!”
太监细尖的声音响起,高堂上顿时鸦雀无声,百官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竖起耳朵倾听。
折子言辞激烈,断言说曾被皇帝荀治朱笔御批的穆家谋反案为莫须有之事,矛头直指卧病在床的当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