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102)

2018-03-20 沉佥

  这一件事,他并没有与陆澜互相表明过,也无需如此。

  甚至,他的心里无比清明,这一件事,如火中取栗,着实不可为,然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可以搏一线生机。

  他相信陆澜与他是一样清楚的。

  “你放我走,卢世全必不会放你。”

  他将那只扼在腕上的手轻轻拂开,毅然一推门。

  雅舍木门发出“吱哑”低叹,向两侧退去,隐隐有松柏清香扑面。

  甄贤凝神定睛,见屋内端端正正坐着另一人,身着朱红纻丝飞鱼服,腰悬御赐金牌,手按鎏金薄背绣春刀,逆着光,纵然甄贤不识其人容貌,也能猜知,这必是销声匿迹的张思远。

  果然如此!

  第30章 二十、不可为(10)

  失去踪影的张思远果然是在陆澜这里。

  恐怕也只有陆澜才有能耐在卢世全的眼皮子底下藏起偌大一个活人。

  “贤弟,诸事已备,千万珍重,愚兄这便不得不去了。”陆澜在门外躬身行礼。

  甄贤沉默向他点头,自己双手合了房门。

  雅舍之中唯余下二人,骤然间,静得可以听见心跳。

  甄贤知道,张思远一定也在观察他。

  飞鱼服是锦衣卫中三品以上堂官或有大功劳的军官才能获赏的服制。

  但张思远其实并非锦衣卫,而是东厂的人。

  皇帝把张思远以锦衣卫的身份派来浙江,还特意赐了飞鱼服,是为了给张思远保命。

  若非这身飞鱼服,陆澜恐怕根本不能留住张思远,否则便无法对卢世全交代。

  也多亏了有这身飞鱼服,即将成为他们能否顺利破了卢世全在江南摆下的这一局的关键。

  而今唯一只缺那一样东西,正是他此行想从陆澜手中换取的,也是张思远找上陆澜的目的所在。

  账册。

  记录陆家这许多年来与织造局及浙江各级官员“生意”往来明细的账册。

  只有拿到这些账册,才能拿住卢世全,乃至陈世钦利用织造局与陆澜行贪污公帑的实证。

  这是陆澜应允要给他却又不能给他的东西。

  那么陆澜又还能怎么做呢?

  临走前,陆澜特意向他叮嘱的一句“诸事已备”究竟是何深意?

  甄贤下意识在这雅舍中四下打量。

  陆澜虽是商贾之后,但毕竟家中三代积累,出生富裕,果真颇好风雅。这间雅舍藏于竹林深处,格局清幽,舍下除却名家藏品外,还有许多陆澜自己的字画,都装裱得精美,齐整收拾在架上。

  甄贤从架上拿起一只画卷展开来,见所绘乃是一幅织造图,其栩栩如生,精雕细刻,与其余诸多画作之写意大不相同,非亲眼见过丝绸织造坊者不能绘出。画上精细处有小字,像是针刺上去的,并无印章,唯有一角落款,时间是元贞十一年腊月,算算年头,竟已是二十余年前的旧作。

  二十余年以前,陆澜尚且还是幼童,这幅画当不是他的所作,或许是他的父祖辈。

  甄贤不由将这画卷细细又看了一遍,见装裱画卷的纸张也与其余画卷大不相同。

  陆家巨富豪门,裱画亦讲究气派,常用金泥混入纸浆之中,压得如同金箔蝉翼一般,用来装饰。但这一卷画的裱纸却平平无奇,俨然一卷不受重视的废作。

  可若当真是废作,又为何要精心装裱甚至收藏了二十余年呢?

  甄贤扫眼一看,见架上还有些许画卷,也是用同一种纸装裱,粗略一数,也有十余卷,毫无规律地散落在架上各处,被众多奢华画卷遮掩着。

  心尖遽尔震颤。甄贤觉得,他忽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他将那些画卷抽出来,一卷一卷展开来看,愈看愈是心惊,不知不觉间,竟陷进去了,待终于看完最后一卷,已是掌灯时分。

  雅舍外的天,无星无月,如一汪墨池。

  屋内几盏被西域琉璃罩着的长明灯,在这寂静浓黑之下,显得愈发明亮。

  而张思远仍然坐在正中那张椅子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着他,仿佛在等他先开口说话。

  甄贤将最后一卷画卷收拾好重新放回架上,转身迎上那道笔直目光,终于问了一声:“在下失礼,尊驾可是姓张?”

  “公子是否姓甄?”几乎立刻,张思远便反问了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体态表情的变换,仿佛早有准备。